落华舜若.魏紫

我数月不来承香殿，陈芊蔚自被我禁足后，承香殿已与冷宫无异，门前冷落得连雀鸟都没有几只。后宫本是锦绣繁华之地，此时的承香殿，不单是孤零零的没有人迹，连殿周的花木，少了人打理，均是一派颓残之态，花不似花，叶不成叶，生得杂乱无章。
    分明和荒废了也没有两样，却总有两三朵木芙蓉隐在树草丛中，开得艳丽妖饶，那艳是野的，没有一点章法，仿佛是上好的素缎裙上不小心撒上指尖大一点朱砂，再好的裙就此便算是废了。
    真是物如其主，这样的地方生出的东西也这么厌眼，我皱一皱眉头，走近前去。夜吟奉出了皇后印信，殿前几排铁甲持剑的待卫便纷纷退让来开，由得我们一众人进了殿去。
    承香殿果然寥落，进了殿院居然也没有殿中的宫人来问一声，临了主殿，我却停住，对夜吟使个眼色，她便落落先进了主殿。
    我只在外边站着，等着看好戏。果然不多时，便听到殿内吵嚷起来，那尖利锋锐的正是陈芊蔚声音：“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这里指东指西的，魏紫予要我死，让她自已来，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个说法，我大武的法制还容不得她这样嚣张。”
    夜吟的声间却是低沉而从容：“请娘娘不要多心，入秋物燥，皇后娘娘想着娘娘身子不好，特送了这温补的药来，并不是娘娘所指。”
    “她会那样的好心，呸，我还不知道，她孩子没了，恨不得我死，还说什么补药来哄我，好好好，那我便赏了你，你给我喝下去。”
    “此药是皇后娘娘所赐，奴婢不敢消受，请娘娘不要辜负了娘娘的一边心意。”
    “怎么，不敢了？你不是说是温补的药么，来人，给我灌下去。”
    我立在殿前的汉白玉阶上，看几片落叶随着疾风在地上雕的芙蓉花开的图案上打旋，伸出脚尖拨一拨，冷冷一笑道：“随我进去。”
    殿内此时乱做一团，夜吟已被两名宫人制住，仍是不肯服软，死命挣扎着，慌乱中踢到了近旁一名陈芊蔚的随侍宫女。显然那一脚踢得不轻，只听得“哎哟”一声那宫女便摔到了地上，陈芊蔚气极，捊了袖子，正要上前打她。
    眼见着那手便要掴到夜吟脸上，我几步上前，一把架住她：“看样子，德妃妹妹禁足这几个月，可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不料她用力极大，甫一停住带得我连着一晃，我狠狠一甩手，取了帕子拭拭。
    陈芊蔚转头不料见着是我，竟“咯咯”的笑了起来，粉面似嗔非嗔，几月的不见天日，她却更生出一种娇羞的纤弱来：“皇后娘娘真是无所不在啊，我正说着呢，若不是有你撑腰，这奴婢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
    我微微一笑：“我今日来看妹妹，妹妹就是这样待客的么？”语气一转，即换了疾厉的神色，沉了脸道：“我早说过，甘露殿的人不是你能动的，你要连规矩都不懂了，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要好好教你。”
    陈芊蔚从来是沉不住气的人，见我变了脸色，亦敛了笑，声音提了半调：“你哪来什么好心，你叫那贱婢送来□□，不就是想让我死么，我问你，你一没有皇上旨意，二没送我去大理寺审断，你凭什么处置我？”
    我轻轻转身，裙角随殿外进来的冷风轻轻飘起，如流水一般曲折蜿蜒出不屑的嘲弄：“妹妹不是天大的胆子，敢毒害皇嗣，怎么连区区一碗药也不敢喝，莫不是做了贼心虚？只是我赐的药，还由不得你不喝。”
    我哪里由得她反抗，喝一声：“来人！”甘露殿的宫人早进来制住了承香殿一众，等着我一声令下，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上前，一左一右的扭住陈芊蔚，半点也动弹不得。
    夜吟执了那药盏，正要上前去灌，陈芊蔚却骂了起来，声音中已有了掩不住的慌张，凄厉得底气不足，平白叫人笑话：“魏紫予，你这个贱人，好生狠毒，你的孩子也不是我害死的，我不过是想要你昏睡不醒，你自已吃坏了东西，没了孩子却栽在了我头上，你那甘露殿也不是我烧的，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我听不下去，吐出两个字：“掌嘴。”那两个婆子便一左一右打了她数十巴掌，打得她两腮都微微肿了起来，嘴角渗出点点血丝。
    我故意凑上前去，仔细打量一番，掩口笑道：“妹妹总说自已清瘦了些，没有福相，这样一来，竟丰润了些，连着气色都好了。”
    陈芊蔚啐出一口血沫，双眼瞪着我都要冒出火来：“你这个贱人，若我能逃得活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么？”我嘴角勾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陈芊蔚，你欠着我多少债要还，我一笔一笔算给你听，先是伤了夜吟，再是诬陷我家叛国，又烧了甘露殿，害了我孩儿和初如，先不说别的，单单这两条人命，却看是谁做鬼不放过谁？”
    “什么，初如那贱婢死了？也好，也好，她在宫中时我杀她不得，如今老天有眼，死无对证，便是闹到大理寺去也定不了罪，魏紫予，只怕你今日杀了我，明日就该为我偿命，一命抵一命，我也不亏了。”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听她方才的话，初如的死她并不知情，那会是什么人呢，算来算去，除了他们陈家还能是谁，兴许是她不知道罢。
    陈芊蔚见我一时犹豫，以为我是怕了，一时口不择言起来：“魏紫予，你敢滥杀无辜，大武的法制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全家，我父亲必要诛了你九族。”
    我听得好笑，走近前来，用足尖踢一踢她跪地的膝盖，面上的笑意冷若冰霜：“妹妹这话可说得不对，诛九族可是天子才能用的决断，陈司空可用不得，莫非陈司空竟存了犯上做乱的心，这我可不知道呢，来日必要禀明皇上好好彻查一番。或者这样，妹妹知道陈司空要造反，畏罪自尽在承香殿，忠君之心可昭日月，妹妹觉得怎么样？”
    陈芊蔚是聪明人，听我这样一说便知道我是有备而来，必有办法把她的死收拾的妥妥贴贴，一时脸骇得煞白，方才的神气不知丢哪儿去了，吃吃的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对左右使个眼色：“给我灌下去。”
    那婆子把陈芊蔚死死架住，又拿了竹箸把她牙齿橇开，眼见着那药要灌了下去，“住手！”突然听着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殿外传来。
    我回身一看，却是萧惟渊，他只斜斜披了件外衣，扣子都没来得及扣稳，一手摁着胸口，一边轻轻咳着，可见来得急。他好好在两仪殿养着病，这事竟这么快惊动了他，原来陈芊蔚虽是禁着足，消息往来却半点都不受阻，当真是神通广大得很。当即也不说什么，俯身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殿内外的宫中见他来了，纷纷躬了身行礼，陈芊蔚得了空子挣扎出来，双膝脆行到萧惟渊脚下，呜呜的哭了起来：“皇后欲加害臣妾，幸好皇上来得及时，否则臣妾便再也无福伺候皇上了。”
    萧惟渊看一看乱做一团的殿内，微微紧一紧眉头，侧了头对身后的宫人道：“先扶了德妃去一旁休息，”再转了眼问我：“紫予，这是怎么回事？”
    那眼神中有一点说不清的意味，却不带一点责难，只是平静，莫可名状的平静，澈如琉璃，内外澄静，其中包纳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万事万物均逃不过那不起一丝波澜的平静。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移开眼光答道：“臣妾今日来看妹妹，不料妹妹不单毫不领情，还出言相辱，臣妾气不过，便依了宫规教妹妹些规矩。”
    陈芊蔚刚被人扶到一旁坐下，听了这话，又嚷嚷了起来：“她明明就是要加害臣妾，方才叫奴婢羞辱臣妾，还想强喂臣妾喝那□□……”我一眼凛凛扫过去，她才住了嘴。
    转了身子，闲闲的拨弄桌上架着一柄绿玉灵芝云头纹如意的络子，脸上却不露一点痕迹：“德妃以下犯上，我依了宫规掌她的嘴，却也不算是逾制的事。至于这药么，是臣妾见了德妃体虚，特地叫尚药局送来的，哪里会是什么□□？”说罢执了那药，一饮而尽，回头莞尔一笑：“妹妹看仔细了，这可千真万确是味温补的药，莫非是妹妹心里有鬼，才这样子疑神疑鬼的。”
    陈芊蔚一时惊住，说不出一句话来，反应却还快，知道大势已去，顾不得再做狡辩，忙用椅上滚下来，跪道：“臣妾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
    我看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如同风中飘落的几片残雪，随风零落全不由自主，当真是可怜可惜，冷冷笑道：“妹妹总是学不会如何谨言慎行，我是不会同妹妹计较这些，不过宫规却是容不得的，这事终竟怎样，还是要听凭皇上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