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许是在此等了很久，竟是徐帧东！
  看着她满眼的诧然和仓皇，倏忽而至的男子叹了口气，往日的张扬尽敛，说话声音带了急切的暗哑：“你就准备一个人单枪匹马赶去城南么？若前面是陷阱又该怎么办？”
  尚自沉浸在如此突兀的重逢中难以回神，他开门见山的话语却让她更为错愕焦灼，语气夹杂了一丝隐隐的颤抖，“不然我应该怎么办？他们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那个女子，并不简单。”被洛寂如此在乎的神色怔到，他的语气更为急切，吐出的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氤氲成圈圈雾气，“你可知道，这一年来我跟随她走南闯北经营家族生意，见识过她为人处事上的果断和心计，精于谋算。对她来说，付出与得到绝对要成平方比，甚至更多，你懂么？如今她竟将手中唯一可以要挟你的筹码拱手相赠，只能说明她心中已有能从中获得更多的把握！”
  “她根本没有必要拿这件事威胁我！”洛寂说着，眼神更为慌乱。蓦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着徐帧东一字一句道：“为什么魏征和绿绮会落到她的手里？还有，魏征怎么会受伤的？是不是她……？”
  “不是。”话音未落，却被徐帧东匆匆打断，对上洛寂诧然的眸，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尴尬，呐呐了半天，“她虽然跋扈些任性些，却也不是什么不择手段之人，还没卑鄙到这种地步，你想太多了。”言罢，偷偷抬眼瞥向洛寂，看她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显然对他方才如此在意的话语没有投入太多注意，不自觉松了口气。
  接着说道：“自从跟你们在未央镇分开以后，她就带了所有人前往长安。哪知还未进城，就在城外渭河边的密林中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一身红嫁衣，长得很清秀。然后，又在一旁发现一个浑身箭伤的男子，有些伤口还来不及清理，形状很是凄惨。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对，居然大发善心做无本的买卖把他们救了回来，一路藏匿着带进了城。这就是我所看见的，事情就这么简单。至于我看不见的，自然也不好胡乱猜测。”说着，仍不忘抬头看看洛寂的反应。
  眼前的女子闻言蓦然神色大变，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尽，“你说什么？浑身箭伤？”语气微微颤抖着。
  “是啊。”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你……你不要那么担心，他应该没什么的。”
  洛寂再未答话，跌跌撞撞着向城南而去，神色仓皇欲绝。
  “你不能去，再想想别的办法吧！”一把拉住她颤抖的手，不料却被她狠狠甩开，“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是因为我，是我！”平日巧笑倩兮的女子蓦然红了眼眶，那样的担忧悔疚，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带着难言的伤楚，声音夹杂了浓重的鼻音。
  他一时不敢再说什么了，意识到似乎会有什么事发生，却无力阻止，“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只要能帮到你的。”
  眸光闪烁间，双眼蓦然晶亮起来，“去秦王府找李世民！把这个给他！”言罢，将身上的血玉扯了下来，塞到他的手中，便急向前奔跑而去。
  天色越发昏沉了，压顶般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散，远方的庄园蓦然清晰起来。离开了密织的街巷，城南一片开阔的视野带着荒芜的凄冷直扑而来。身处其中，有种仿佛被一切所遗弃的错觉。
  那低开的木窗开启一条缝隙，里面似乎有什么等待自己揭晓的谜底呼之欲出。洛寂不再等待，举步狂奔而去。
  半旧的房门虚掩着，伴随着她急切的推入吱呀而启。
  “洛姐姐！”唤声宛若莺啼，带着浓烈的喜悦和凄楚，乳燕归巢一般，一团小小的红影蓦然扑进了她的怀里。
  洛寂一怔，抚着她散落的青丝，感受到她浑身难以抑止的颤栗，有温热泪打在肩胛，蓦然惊醒了过来。透过昏沉的光影，简陋床塌上那张血色全无的儒雅脸庞瞬间迷离了她的眼。那样生气全无的色泽，委顿苍白。
  席卷而来的恐惧让她无声紧紧捂住了嘴角，双脚似乎难以挪动。
  仿佛一个世纪一般漫长，她悄然走到他的面前，看着破旧的衣襟上渗出的点点暗色血液，妖冶如鬼魅，胸口不禁一阵刺痛。那个始终对她温文而笑的男子，那个谦厚儒雅的男子，她一直一直不愿深究自己之于他是怎样的存在。许是有着朦胧的意识，所以，才会在那个黎明中的护城河边，用着决绝的语调说了一个谎言。但是为什么，他还要为自己这样冒险？那种豁出性命的坚决，让她心痛，让她愧疚，更让她有种难以回应的无力。
  “洛儿……”昏迷中的男子刀刻般细致的唇微启，恍如呢喃的语气带着深重的虚弱。
  “我在！”她温柔回应，被蛊惑一般，紧紧握住他冰凉而粗糙的手掌，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春天的齐王府，他也曾倏忽出现，带着一身的伤，却仍固执地说着要救洛兄弟出府的话，甚至傻气到不知眼前女装的她之与男装的区别。阳光映着他年少雍容的脸庞，满是真诚而磊落的光亮。她扑在昏迷的男子怀中嘤嘤而泣，然后，他醒了过来，对她温和一笑，那笑仿佛穿越了无数时间的空隙，清亮如昔。
  泪再也难以克制，一滴一滴，温热而清澈，打在他虚弱苍白的脸上，紧缩的眉宇微微颤动，开启的眸失了往日的光泽，却在见到她的瞬间清亮了起来。
  门扉却在此时被狠狠撞开，那巨大的声响将一切宁静的影象打碎，纷繁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相撞的尖锐声，那些她都不想理会。
  只是时间仿佛便在瞬间凝固，那灼热的视线自身后直射过来，仿佛将要穿透她的身体，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回了头。
  他湛蓝的眸闪烁着震惊的哀伤，唇瓣微启，却再难言语。
  那样的两两相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幻化成虚无，有些炽热的东西便在瞬间冰冷了下去。
  “没想到勾结乱党挟持公主，挑拨大唐与突厥战争的竟是你！”一道冷冷的声音划破那诡异而出奇的宁静，尖锐地直刺过来。李建成冷漠的脸上带着奇异的光芒，那里的讽刺、残忍、快意仿佛一种魔咒将她层层包裹了起来。
  肃杀的安宁中，她却什么也不想解释，痴然望着不远处那双似是就此定格的蓝眸。那一瞬，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几日前不好的预感终于成真，残忍的现实扑面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来人哪，将她拿下！”一丝冷漠的笑意划过李建成的嘴角，挥手间，身后扬起的兵刃将她重重包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女子的阴谋，只是，为什么？她欠她一个理由。
  “假扮洛云天的女儿，混入宫中，蒙蔽圣听，将皇亲贵胄玩弄与鼓掌之中，真是高明的手段。”步步紧逼的男子眼神森冷，隐隐带着得逞的快意。“说，是什么人主使你这么做的？”那嗜血的眼蓦然光亮了起来，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她却不曾回答，透过密布的人群呆呆望着不远处那袭苍青色的身影，耳边传来绿绮慌乱解释的声音，却在李建成一声令下，被侍卫匆匆带了下去。
  平日沉静若水的少女，不顾一切讲述着事实，带着浓重哭腔的声调隐含一丝暗哑。渐渐被门扉隔离了开来。
  室内震天的喧嚣中，唯有那袭苍青色的身影清冷地将一切阻隔开来，略显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曳不止，那样虚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心中所有澎湃的思绪漫溢出嘴角却是如此无力的低喃。眼神一刻不曾离开，仿佛只要一闭眼，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他人的猜忌她都可以毫不在乎，惟独阿元。
  模糊的影象中，有什么飞驰而来，夹杂着寒冷的风，却又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兵刃的交接声于电光火石间蔓延了开来，一双有力的臂膀瞬间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那样清新绵延的感觉，如此熟悉。
  “元吉，你疯了么？明知这女子欺骗了你，竟还出手相救！”李建成恍如困兽的暴怒萦绕在耳边。
  抬头对上阿元深邃却不顾一切的眸，那里闪动的执着让她由心底安然了下来。阿元，还是愿意相信她，不会丢下她！
  “即便她不是真的洛儿又如何，她还是她！从未对臣弟有过任何伤害，请大哥放她一马！”恭敬无比的语气，却不再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有着强烈挣扎后澎湃而来的决绝。
  李建成残酷的眸蓦然被一丝冰冷所代替，“元吉，你是李家的男儿，难道要为了儿女私情而弃兄弟之义与不顾？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勾结乱党、挟持公主、通敌叛国，哪条罪名都足以致她于死地！叫本王如何放她！”
  话音落处，对上元吉蓦然低了下去的身型。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骄傲孤冷的四弟，竟直直跪在自己眼前，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炽热决绝和无悔，“大哥，臣弟从未有所请求，只望大哥成全！”嘶哑的声音泄露着自尊挫败的呻吟。
  “你！”李建成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那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这个桀骜却满腹谋略的四弟，那样卓绝而清冷，如今，竟为一个女子如此哀求自己。他冰冷的眸蓦然被满满的狠意填满，抬头望着洛寂泫然欲泣的脸庞，眸光更为森冷。
  “从未对你有过任何伤害？”他轻蔑的话语带了浓浓的阴霾，仿佛嗜血的兽，带着毁灭的力量。“你可知道，婚礼那日，为何那些乱党可以轻易入得齐王府，劫走人质，继而连累你娘亲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