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眸光游移到腰间的玉佩，并无甚奇特之处，比起处处珍奇异宝的王府，可说是质朴至极。看这女子衣饰气度绝非一般富贾，不知为何竟一再对它投入注意。未央镇被抓的那晚，眼前的女子也是在见到这块玉佩的瞬间脸色大变的，到底是为什么？
  “公子！”徐帧东呆呆望着踉跄着出府的女子仓皇欲绝的神色，一脸不明所以。
  她却挥手制止了他的追问，“不必多言，你们先行回庄！”
  “那你……？”话音未落，那女子早已先行离去，留下一个萧索神伤的背影。
  苍茫的天空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飘落这座古老的象征着权位荣华和无数记忆的城市。她一人在茫茫世俗独行。街巷喧闹的人群不断在眼前闪动，衣衫发影，飘飘浮浮，各有各的庸碌和牵挂，唯独她。
  眼前纷飞而过的一幕幕仿佛泛黄的胶片被风细细翻起，那是十年前的春天，阳光明媚。太原的春天总是花团锦簇的，芳香满城。在那渐欲迷人眼的乱花飞絮中，小小的女孩偷偷拿起忧郁少年珍视若宝的血玉，那浅浅血色的光晕伴随着岁月坑坑洼洼的痕迹在阳光下泛着眩目的光芒。或许出于一个孩子偶然的好奇，连带着一丝清纯的占有。
  雪花更加肆意了，于是，穿过无数纷扬的白色，她看到一袭浅碧衣衫，明眸皓齿的女孩霸道却略带乞求的脆脆声音，“元吉哥哥，这个给洛儿吧，洛儿一定像元吉哥哥那样珍视它，好不好？”
  满腔期盼在少年骤然变冷的眼神中破碎，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血玉，“谁准你随便动我的东西的！”那是淡漠的他对她最为严厉的指责，即使一直一直，都是自己跟在这个眼神如海的少年身后，仰望那袭苍青色忧郁的身影，固执地乞求不知哪日终会得到的爱怜。
  小小的孩子被那样声嘶力竭的指责吓住，只能不停地哭，饱含委屈地哭。
  他烦躁地转身，狠狠抹去她两腮的泪，声音却带了意想不到的温度，“不要哭。”半晌，“你到底有多少眼泪，不要再哭了，哭得难看死了！洛儿笑起来比较好看。”她闻言止住了泪，因为那句难看，她便再也不曾哭泣。
  “这是娘给我们的，是李家男子世代传承的信物，只能给自己最心爱，且愿意与之共度终生的女子的。”落花亭边的青石凳上，他犹豫着，缓缓向着满眼疑问的女孩解释着。
  “什么是共度终生的人？”她瞪着好奇的大眼，满脸茫然，短短的双脚因为离地面很远而在空中仿佛荡秋千一般虚晃着。
  “就是……”他斟酌着字句，“就是将来会成为我的妻子，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人。”
  “妻子？永远在一起？”她蓦然破涕为笑，大大的眼在湛蓝的天幕下泛着几近透明的光泽，“那么洛儿做元吉哥哥的妻子，跟元吉哥哥永远在一起好了。”
  他被孩子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坚定震到，许久，温和一笑，“傻孩子。”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带着些许闪烁的神采。
  “元吉哥哥一定要等洛儿长大，不可以把玉佩送给别人哦！”
  他一笑，带着些许无奈：“好。”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那些闪现的笑靥在眼前不断重叠，青涩而美好，多少年来在梦里不断上演。痛苦时难过时压抑时艰难时，她都不曾再哭泣过，只因他说，洛儿微笑起来最为好看。
  轻轻推开眼前破败的庭院，门庭冷落，断墙残垣，只有那满树的腊梅，淡黄淡粉，在雪中怒放着，肆意着。双手抚上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有泪爬满她苍白的脸颊。依着大树跌坐在地，忽然有种克制不住的情绪汹涌而来，那些熟悉的景物，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她白衣缥缈的母亲温柔抚慰的素手，在花树下，替她拭去所有伤痕。
  “娘，我好辛苦。”喃喃的话语，伴随着颊边滑落的泪，在雪地里击打出片片涟漪。
  恍惚中有谁温柔的手抚上她的发，带着母亲一般绵延而清新的味道。诧然抬头，那身处漫天白雪中的女子白衣素洁，面容绝美，明眸中闪现着难以置信的泪光，瞬间灼痛了她的眼。
  “苏姨！”呐呐的语气带着狂涌而来的喜悦，“我是洛儿啊，苏姨！”
  “洛儿？”她喃喃唤着，仿佛确认一般，“你是洛儿，真的是洛儿？”
  她拼命点着头，豁出一切一般坚决，扑到女子熟悉的怀抱，“真的是我，我回来了！”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第96章 雪人
  “苏姨，这些年你去了哪里？过得好么？你不知道洛儿找你找得好辛苦！”捧着女子递过来的紫金暖手炉，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俯身与案几前拨弄着火盆的女子。往日如冰雪般坚固的冷然与沉着褪尽，小女孩一般的脸上闪现着难言的依赖。
  女子闻言，忙碌的手不觉一滞，“苏姨在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你放心吧，不久之后，便能完成了。”那样波澜不惊的话语，眼神分明闪过一丝森冷和沧桑，那里掩藏着澎湃的压抑。
  这样的女子与印象中温婉的模样如此不同，隐隐有种不好的错觉，却不知该如何再问。
  “洛儿，你爹对你好么？”女子却又开了口，望向她的眸光闪烁着真挚的爱怜。
  “爹爹对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她闻言，明亮的眸有些黯淡下去，“若我是个男儿身，也许便能多多为他分忧，也不用他常年奔波至此。”
  “傻孩子。”女子微笑着抚摸她的发，“你不会懂得的，即使是男儿身又如何？他在意的岂是这些？”眼神却直直落到了窗外，那些漫天飘扬的雪花，悠远而苍凉。
  许久的沉默，“你恨他么？”这样的问题却让依偎在怀中的少女慌了神，“恨，怎么可能？即使他再不喜欢我，洛儿也不会有所怨言，因为你和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女子闻言，不再言语，静静望着怀里憔悴伤神的少女，眼神复杂。最后的亲人……那么，我的洛儿，苏姨能够做的，便是代辞世的姐姐好好照顾你。你的幸福，你的快乐，他们从你身上夺走的一切，终究是要偿还的！
  雪下得很深，灰暗不见烛火的夜晚，茫茫没有尽头。元吉又是忙着处理国事战事，无暇分身。洛寂一人独立在府前的雪地里，哈着手跺着脚等待他的身影。
  蒙胧的影像里，缓缓而行的影子青衣缥缈，宽厚的背脊在月色下雪地里倒影出一片幽深的影子，如此熟悉。
  “阿元！”她开心地笑着跑上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宽大的衣袖。
  “洛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言语的暖意，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如此炽热。
  “元吉哥哥！”一道清脆的唤声却在此时响起，蒙胧中看不清对方的面目，那袭利索而来的身影在见到她的瞬间换上了无比的怒意，声嘶力竭，“你这个骗子！我才是真正的洛然，元吉哥哥，她是假的！假的！”
  “不是，我不是骗子！”想要呐喊的声音哽在嘴角，衬着月色，她分明看到阿元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痛与受伤，温暖着她的手掌蓦然松了开来。碧蓝的眸闪现着无声的指责与冰冷。
  那样的他如此陌生，全然失去的预感悄然袭上心头，不，不是的，她没有骗他，没有！
  “你还敢狡辩！利用我的身份做着欺骗的事，还说自己不是骗子！”愤然的身影猛然将她推倒在地，她无力地冲元吉伸出手，回应她的却是绝然而碎痕满布的眸。
  刀削的唇瓣颤动着，吐出的话语让她如坠冰端，“你骗我？！”
  她呆呆望着两个相依偎着离去的身影，苍茫寒冷的世界只余下她一个人，独自跌倒在雪地里，右手在清冷的空气中划过一个虚幻的弧度，脸庞恍如雕塑般凝望着决绝离去的男子。
  “不是的，我不是我不是！”梦呓般的话语声声溢出嘴角，急切而仓皇，“不要走，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洛儿！洛儿！醒醒！”蒙胧中有谁真切担忧的呼唤，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洛儿，醒来，做噩梦了么？”元吉望着不断挣扎着的女子，娇小的身躯在椅背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在空中无助地虚晃着，仿佛要抓住些什么，身形如风中飘絮一般颤抖，便有些爱怜而焦灼地呼唤着她。
  “阿元！”语带哭腔的女子蓦然扑到自己怀里，带着些将醒未醒的懵懂。仿佛确认一般紧紧抱住了他，不肯松手。
  “乖，在椅背上睡觉会着凉的，这么冷的天！天色暗了，早些回房休息吧！”极力安抚着她仍旧不住颤抖的背脊，感受到怀中人儿极度的不安，有些无奈和心痛。便有些自责这几日早出晚归真是太疏忽她了，想着如何好好补偿。
  抱起尚自浑浑噩噩的小丫头，小小的一团，像只猫咪一样，简直没有什么重量。烛火下嫣红的两腮挂着晶莹的泪水，嘴唇高高嘟起，元吉心中的自责更加深了。
  轻轻将她安置在床榻上，看到她努力睁到双眼保持清醒的模样，更是不忍，“安心睡吧，很晚了。”
  她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固执地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直望着他，小手紧紧抓着他的颈项不肯松开。
  “洛儿，别闹了，看你都累成什么样子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最近这段时间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叫你不要等我的，你怎么不听话！”半是嗔责半是爱怜。
  她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受伤，赌气般骤然松开了手，径自转身向内佯装熟睡，却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