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班子，唱与鬼神听

    一出好戏唱罢，众鬼呆愣半晌。
    直到陈仁从戏台上拧着铜锣走下，众鬼才轰然叫好。
    起身离座时，纷纷从身上掏出了一些阴钱冥币，放入铜锣里。
    灵台班子这个行当，能收到阴钱冥币，可是莫大的殊荣。
    因为这阴钱可不是陈仁印象里，上坟所烧的那种纸钱。
    乃是鬼气精华凝结而成，拿到城里坊市去卖，是能换真金白银的。
    一富家翁打扮的老者，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放于桌上：“三天之后的戏码，班主可再唱此出，就是结尾那道天雷……”
    “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力度，我等小鬼的魂魄不算凝实，那雷要是歪上一点，光是雷威都能把我等超度了……”
    恶鬼们惊疑不定，陈仁心里也有些发抖，那道雷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以后的麻烦可少不了了。
    送走了众鬼，陈仁才想起来，鬼戏不可重复，这是灵台班子一直以来的规矩。
    如今众鬼纷纷要求再看一遍，看来除了片尾彩蛋有些过于惊喜，它们对戏曲本身还是十分满意的。
    众鬼结伴而去，戏台下只余三鬼。
    身披嫁衣，泪流满面的女鬼；身穿官袍，满面青黑的僵尸官人。
    还有一具破破烂烂的骷髅，拧着一把锈迹钢刀。
    这骷髅中场的时候，便站在了阴影角落里，要不是陈仁留心了几眼，还真不容易发现它。
    陈仁挨桌打扫，顺便收起桌上的赏钱，目光在嫁衣女鬼面前那锭巨大银元宝上扫视了一眼，才开口道，
    “看客们请回了，若还想听戏，三日后子时再来。”
    嫁衣女鬼怔怔出神，双眼空洞，破烂骷髅手按钢刀，若有所思。
    只有那僵尸官人，双脚一垫，落到了陈仁面前。
    经过片尾彩蛋的洗礼以后，僵尸官人说话的语气，也恭敬了许多。
    “班主能不能将那能唤雷的宝贝，让与我？”
    不等陈仁开口，僵尸官人似乎又回想起了天雷的威力，剧烈的摇了摇脑袋，才道：“我可以用换的，这尸珠跟了我百年之久，效用……”
    这尸珠是什么东西，陈仁记忆中没有半点印象，正当他想要回绝时。
    “噗嗤…”
    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已经洞穿了僵尸官人心口，半截带着黑血的刀尖，递到了陈仁面前。
    僵尸官人缓缓倒下，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破烂骷髅。
    骷髅甩了甩手中长刀，空洞的眼眶紧盯着陈仁。
    “你给我吃的，我帮你杀人。”
    不等陈仁回话，骷髅分不清男女的声音继续响起。
    “杀鬼，也可以。”
    陈仁看着骷髅空洞的眼眶，似乎是读懂了它想要吸这僵尸鬼气，于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尽请享用。”
    骷髅低头用力一吸，一道青色鬼气从僵尸头颅中飞升而起，钻入骷髅嘴中。
    陈仁能明显看到骷髅苍白的颅骨上，露出了一种似是享受的神情。
    “以后有事，我会帮你处理，鬼气归我，材料归你。”
    说罢骷髅探手在僵尸官人心口一掏，取出了一颗珠圆玉润的青色珠子，随手丢给了陈仁。
    陈仁抬手接过，想着骷髅方才说的材料，这尸珠，应该是某种有用的东西。
    好处是拿到了，可就这骷髅一身破破烂烂的打扮，即便是在黄字灵台，它能罩得住？
    “你叫什么名字？”
    “没名没姓。”
    “那就叫你，清泉吧。”
    “随你。”
    陈仁本是想叫这骷髅黄泉，可一想实在不太吉利，就随手起了个清泉。
    “那女鬼对你没有恶意，你不用怕。”
    “当真？”
    “就算她想杀你，我也挡不住，你还是不用怕。”
    说罢清泉便一瘸一拐的走远了，陈仁此时才发现，清泉似乎只有四根肋骨，腿骨也少了一截。
    目送清泉走远，陈仁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月光，才叹气往嫁衣女鬼走去。
    不等陈仁开口，嫁衣女鬼仿佛大梦初醒般，往陈仁看来。
    “你说…这世间真有如此真爱男女？”
    陈仁点头：“自然是有的。”
    “有兴趣听故事么？”
    陈仁拉开长凳坐下：“愿闻其详。”
    随着嫁衣女鬼的娓娓道来，陈仁脑海中青灯剧烈旋转。
    眼前一阵恍惚，他似乎直接身临其境的在感受嫁衣女鬼所经历的一切。
    嫁衣女鬼本名楚紫儿，是离此处不远的小鸠村人士。
    与一般女子无二，她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经历，只是待字闺中的年纪，还有个互生情愫的小哥。
    那小哥名叫黄山河，本是紫云县里紫云观的小道士，在一次进村做法的时候，认识了楚紫。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两人便暗生情愫，甚至私定了终生。
    与烂俗的爱情故事如出一辙，就在二人起意私奔时，楚紫儿家中收到了一份聘礼。
    这聘礼乃是村长李老三替儿所下，他家中独子李吉祥，前些日子生了重病，药石难医。
    托了游方野道士的福，说他这独子李吉祥，还有救。
    只需与阴年阴月阴日所生女子成亲，便可形成冲煞，赶走附在他儿子体内的病痨鬼。
    身为紫云村村长，李老三自然知晓，村中便有一女，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
    正是那苦命的楚紫儿。
    等到与小道士幽会的楚紫儿回到家中时，父母已经收了村长聘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每一个都是她无法抗拒的命运。
    再加上她一番哭闹以后，家中看得她更紧了，也无法去与那小道士再诉衷肠，甚是私奔。
    就在成亲当天，身穿一袭嫁衣的楚紫儿，终是无奈跳了井。
    青灯中的画面，停顿了下来，陈仁心中纳闷，这楚紫儿想来就是面前这位嫁衣女鬼了。
    可她命运虽苦，也不至于会形成如此浓重的鬼怨之气。
    就在此时，青灯画面一转，来到了一个阴暗的洞窟。
    洞窟中间吊着一面八卦镜，一抹阳光透过洞窟顶上的缝隙直射而下。
    阳光射入八卦镜，在镜中打了个回转，又才落向地上一个斜放着的小碗。
    碗中不过小口清水，又以生米垫底。
    碗下则压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鬼，看面貌，正是那投井自尽的楚紫儿。
    这装着清水生米的小碗，不过小半斤重，却是压得碗下的女鬼，无法挣脱分毫。
    楚紫儿不停挣扎，披头散发，嘴中呜咽。
    “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没错，从一开始见你，说什么愿得一人心，都是骗你的。”
    画面中多出了一个身穿道袍的小道士，应该就是那与楚紫儿私定终身的黄山河。
    “那日我去李老三家做法，给他那傻儿子喂了点东西，让他儿子害了病。”
    “后来我又给李老三说他儿子犯了病痨鬼，要阴年生的女子冲煞。”
    “是你！？”
    楚紫儿停止了挣扎，幽怨的双眼中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
    “以我对你性子的了解，你是断然不会答应跟李老三家的儿子成婚的。”
    “紫儿，我知道你心底爱着我，你怎么可能答应这门婚事呢。”
    “所以我时常给你讲那个金钏投井的故事。”
    “那夜里，看你的眼神，我知晓你是向往这些的。”
    “你说，有哪个女人能拒绝这种凄美的爱情故事呢？”
    “唔，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女子，再穿着嫁衣投井自尽，会化作怎样的厉鬼，想想都让人激动呐。”
    小道士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痴狂，此时又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话。
    而那被一碗水米镇压的嫁衣女子…
    应是无言泪千行罢。
    楚紫儿就这么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洞窟顶部，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
    “你想我死，我也已死了，你为何又要这般折磨于我。”
    小道士黄山河闻言冷哼：“我本以为你可成就无上厉鬼，助我修行大道。
    怎奈我亲手害死你，你却还是如此不成器，心中只有情爱，没有半点怨恨之气。”
    “所以…我只好把他们也杀了。”
    青灯画面一阵恍惚，地上多出了两具尸体，楚紫儿仅是瞟了一眼，便惊惶的转头看向别处。
    豆大的眼泪潸然落下，她实在无法去看地上那两具尸体，那是因她而死的双亲。
    “恨吧，越是恨我，你的鬼怨之气才能充实，才能拥有实力报仇！”
    “没有实力，你又拿什么来杀我？”
    在黄山河循循善诱的引导下，楚紫儿最终仰天一声长啸，一股澎湃无比的鬼气，从她身体里激射而出。
    就连早有防备的黄山河，也被这股鬼怨之气，冲翻了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