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李佳拎着一个朴实而耐看的蓝色印染布袋，走向刘睿阳。
    “老大，是不是该去看看她了？”
    刘睿阳抬起头，微皱着眉头，这声老大叫得他怪别扭的。这帮家伙虽然膺服他尊敬他，面上可不恭敬，嬉笑自如，说话也不带转弯和避讳，这几天不知怎地，个个神气活现地叫着老大。
    “她都在小屋子里关十多天了，就是打电话，人都不出来。你可得常去关心一下，大老远从美国过来，不容易。”李佳嘿嘿地笑，从布袋里拿出一个塑料保鲜盒，满满装着水果，一侧堆着哈密瓜，另一侧堆着桃子，都切成块，个头匀称，码在一起，很是精致，最边上的一块桃子上，还插着两根牙签。他往后努了努头，“姐妹们的手活……兄弟姐妹们都很关心她啊，听说美国水果又少又贵，就想法搜罗好水果，想着别委屈了嫂……大律师。”他把保鲜盒放回布袋里，把拎带塞进刘睿阳手里。瞅布袋的容量，里头且装了三盒切好的水果。
    刘睿阳哭笑不得，接过布袋，扫了一眼同事们，他们手里活没停，眼睛正看往这边，脸上都露出微笑。刘睿阳也就不推托了，他心里正想着去看看凌渊若。
    李佳跟着他走出门外，“我送你过去。”
    路上，刘睿阳电话响，拿起看了一眼。李佳看他脸色，知道是凌渊若，笑着说，“我说去的是时候吧！”
    刘睿阳做样瞪了他一眼，接通电话。“我发现了一个东西，可能很有意义。要是方便的话，你把他们几个都叫过来吧。”凌渊若的声音有着隐隐的激动。
    李艺也赶到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吃哈密瓜等他。
    李佳用新牙签插上一块，递给李艺。李艺坐下来，哈密瓜还没送到嘴里，听到凌渊若发问，“鲲鹏减速机是怎么解决精度问题的？”
    李艺举着牙签，思考着怎么回答。
    “通俗一点。我想看看我的理解是不是对的。”
    “还是老方法，过盈配合。”李艺咬下一口哈密瓜，解释说，可以简单地理解，减速机精度主要取决于齿轮的啮合程度。间隙过大，啮合不好，精度就上不来。国内减速机常用的方法就是过盈配合，让齿轮之间挤靠紧密，消除掉所有可能的间隙，从而在材料和工艺都不够理想的情况下，产品出厂时达到很高的精度。但是代价相应而来，装配过紧会导致内部应力过大，超额磨损。机械长期在非正常工况下运行，使用寿命很受影响，另一方面，超额磨损也会很快形成新的间隙甚至松动，精度迅速下滑。这也是为何很多国产减速机出厂表现优秀，但半年后就出现陆续各种问题，性能迅速下滑，甚至连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只能报废。
    “但是，过盈配合的话，会导致噪音和发热，对吧？”
    “是的。机械的噪声和发热，说明局部齿轮啮合不良，通常在稳定性和寿命上都会表现不理想。”
    “鲲鹏减速机刚开始也被噪音和发热困扰，有些发热量甚至很惊人。但是到了量产的时候，这两项指标下降得很快。是把这两个问题解决了？”
    李艺摇头，“真正要解决问题，只有老老实实地提升工艺水平。材料、设备、热处理、磨削、装配、检测……生产和装配的精度全面提升，产品精度自然就上去。但是，短期内不可能，所以只能想别的办法。”
    “什么方法？”
    “是刘工的思路。”李艺转向刘睿阳，“你说吧，你说的比我清楚。”
    凌渊若看向刘睿阳。
    “前期的减速机60%有明显的噪音和发热，那就是说40%的过盈程度是合理，或者齿轮配合的好，不需要微过盈。我们的零部件是随机装配的，我就想，能不能找出这40%和60%的系统性差别，有没有可能是误差同步。”刘睿阳看了看凌渊若，停下来打了个比方，就像螺丝钉和螺丝帽，加工精度够高，口径误差控制得好的话，任何一个螺丝钉和任何一个螺丝帽都能完美拧上。加工精度不够，误差偏大，那么随意两个螺丝钉和螺丝帽要么太松，要么太紧，完美拧上的比例不高。但是，如果能够完美拧上的话，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有可能这两个零件的误差凑到一块了。螺丝钉比设计标准大了1毫米，但是那个螺丝帽刚好也大了1毫米。”
    “啊哈！”凌渊若有些兴奋地敲着桌子。
    “减速机的情况要复杂得多，但是基本原理是一样的。我们对零部件进行图像建模，用算法总结和分析误差同步的模式，把那些精度不够但是彼此配合良好的零部件匹配在一起，然后再进入装配环节。”
    “你们认为，精度的提升有多大比例可以归功于这个方法？”
    刘睿阳看着李艺，李艺摸着下巴，“我们没有精确估算过……毕竟为了改善精度，我们并不只做了一件事而已。但是，从前期的数据来看，我相信至少有一半。或者比一半高得多。”凌渊若站了起来，搓着手，“这么出色的创意和成就，你们以前给我介绍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轻描淡写？”
    对于凌渊若的热烈认可，刘睿阳很是高兴，但他还是老实地承认，“这实在算不上成就。它本质上是一个补丁，给我们生产精度不够这个bug打的补丁。”
    “终究有效地解决问题了，不是吗？”
    “其实是有悖于现代工业精神的，因为我们对每个零部件都要特别对待，单独处理。用最不标准化的方法来解决标准化问题，对成本和效率很有伤害。而这些，帝工集团在生产线上直接就可以做到，响应快，成本低。”
    “这就更好了！”
    “啊？”刘睿阳愕然，李艺和李佳也纳闷地看着凌渊若，不明白好在哪里。
    “这不就从正面说明，帝工集团的方法和思路，也就是专利，并没有给鲲鹏减速器带来太多加成。甚至还能证明，他们做不到你们能做到的事情。”
    “对啊！”李佳第一个拍桌子，冲凌渊若竖起拇指，“他们都做不到，自然就不是我们侵权了。”
    “这是我们的起点，我会挖掘下去，构建出完整的应诉策略。”凌渊若难掩兴奋，转头对刘睿阳说，“顺便说一句，我确实也觉得你的解决方案本身就很好。你是从狮子的视角去看问题了。你们的解决方案对帝工集团毫无意义，但是对于后发国家的追赶者，那些和鲲鹏机器人一样处境的企业，意义比你想象的要大。这种意义甚至可能是战略性的——类似于人类文明技能树那种概念。”
    “狮子和羚羊……”刘睿阳略为沉思地说，他眼睛里闪现过期待之外的那种喜悦，像是在常去的旧书摊上意外看到了慕名已久的书籍，又像是看到了更里面的那个凌渊若。“下次我得好好向你请教这个问题。”凌渊若笑吟吟地，“好啊。”
    李艺忙不迭地说，“叫上我啊，这个问题确实很……”
    李佳狠狠一掌拍在他大腿上，把一块哈密瓜塞进他口中，“吃瓜，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