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16章


她心有慈悲的背面,一定恨如深海。苏安安忽然渴望天上闪雷劈中她,就可以省去她必须双脚跋涉的辛劳。她奔波得太久,终于累了。
 
  苏安安想起三浦绫子的小说,女主角扬子,在自杀前的遗书里这样写到,"爸爸妈妈,多年以来身为赖家女儿,受抚养的恩惠,没有报答就这样死去了,非常对不起,不久前我才说,有人杀我我也要活,我自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自杀的人。人的信念原来是如此的不可靠。"
  信念。信念。是个多么可笑的字眼。
 
  就像她苏安安拼了一口气,念书,考学,爱人,就落得如此下场,在暴风骤雨的深夜里被男朋友赶出家门。雨水发白,树木光影,原来宇宙的存在,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更不是因为爱情。
 
  曾经说过,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会爱你,永远。
 
  曾经说过,我总会在有生之年,等到你爱我。
 
  你爱别的女孩,我就会站在旁边,一直看。看着你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只要你幸福,我就会幸福。我的幸福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我曾经以为,我只要看着你,头顶和你同一轮的太阳和月亮,我就能跟着地球一起公转自转。
 
  可是,我终于累了。人的信念如此的不可靠,只是仰赖着爱,原来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周南,我估计等不到你来爱我了。
 
  从今天以后,我会害怕所有的坏天气,这样的天气颠覆信念,让一个心持坚定信念的人垮台。
 
  也让我苏安安,再也不肯相信爱情。
 
  苏安安站在路边的绿化树前,在雷声中仰头,闪电的白光从她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脸上掠过。
 
  周南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
 
  是谁说年少时的幼稚和过错可以被原谅?
 
  两败俱伤的残局,人们像丧失了理智般地杀戮,他闭上眼,清晰地能够听到那个雨夜里山路上的脚步声,迅速而细碎地,秦怡似乎还在他身边,长发飘散,死死抓着他的衣角说,不要去。不要去。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膝盖上,他一个用力,抽了出来,秦怡被掀倒在床上。江超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手掌心是雨水的冰凉和汗的温热交叠,奇异的冰与火的重天。南子,拉着我,咱俩不能分开。快跑。他看到血光,他几乎昏了过去,江超一把拉起他。小杂种。诅咒。那些恶毒的话语。他的身后是奔跑的火把。愤怒的人。
 
  周南颤抖着手捡起烟,泪水却滴在了烟头上,点不燃。
 
  那个晚上,江超,他,还有小浩。如果小浩还在,也应该和他们这样,谈恋爱,打桌球,抽很狠的烟,他也还会像他17岁那样,大声地笑,江超他们三个聚在一起,总要比谁帅。
  "我帅。"
 
  "明明是我帅。"
 
  小浩一手揪起一个人,"连毛主席都夸过我帅!你们俩,去,靠边站着。"
 
  小浩脸上疏朗的笑容。
 
  人究竟是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过去的罪恶?
 
  周南呆呆看着自己颀长的双手,不相信曾经上面曾经沾满鲜血。
 
  他永远也忘记不了他在宣判场上,穿着浅蓝牛仔裤,终于重重跪下去,抬起头,看到的那一抹碧蓝的天空。
 
  少年时的不懂事,酿就了当时名动一时的悲剧。
 
  他记得秦怡渐渐冷下去的眼神和身体。他想要抱住她,从他身体上攫取片刻的温暖,她却只是推开他,像看着刽子手一样看着他。
 
  他没错。他只是一个参与的人。有很多人都参与了。他没有任何法律责任。
 
  可是,为什么,心灵的叩问,经不起血的罪责。就在他想要握紧另外一个人给他手套般的温暖时,他却不敢让她靠近,害怕靠近之后,就能看到他蒙蔽已久,千疮百孔的灰暗。
 
  这个女孩,他究竟是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完全交给她?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微微地怔。那熟悉的香水味道,让他终于感觉体温的发热。
 
  她给他买烟,帮他做习题,等他,洗衣服,像小狗一样地蹭在他的衣服上,拉着他,她形容娇俏,她梨花带雨。
 
  他原来是这样,贪恋着她未经人事的甜美。
 
  他其实记得她各种无厘头的话。
 
  有一坛酒埋在地下过了一千年,结果他变成了什么?----酒精.
 
  有一只猪,它走啊走啊,走到了英国,结果他变成了什么?----Pig.
 
  他还记得自己的抓狂,他这样已经日渐沉稳的男子,却因为她失神大叫,在训他的时候,心中微微扬起一个小口。她别卡子,刷睫毛膏,别别扭扭地穿起高跟鞋。
 
  他不是不爱她。
 
  周南背过身去。只是看到墙壁上孤单的剪影。
 
  他脑子里一热,站起身来,套上衬衣,追出门去。
 
  苏安安并没有坐在楼梯口等他。她也没有从他身后跑出来,紧紧地抱着他,她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生气了。我哭了。她没有像她一贯那样。
  周南站在黑暗的楼梯口,他的眼前,只是倾城瓢泼的大雨。
 
  他望向满城的风雨,心像被摊开,往外冰冷地扩散,再也卷不起来。他用力用手按住,却再也没能找到,她依偎在胸口时的那一丝温暖。
 
  第八章
 
  人的真正成长,都是从意识和确知到自己的孤单存在开始的。
 
  她想起佛经上的话,水涌沸,乐无边。
 
  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假象,它只存在于人们的眼中。
 
  苏安安踩着暴雨过后清浅的晨曦,极其狼狈地走进宿舍门口。
 
  "苏安安,305室的苏安安。喂--等一下。有你的包裹。"值班阿姨叫住她。
 
  苏安安不解,谁寄的包裹?没署名,没说是什么。只是用一张报纸包起来的大包。
 
  安安疑惑地解开。 
 
  "阿姨,谁送来的?"
 
  "一个男孩,长得好看,戴副眼镜儿。你男朋友?"阿姨咪咪笑。
 
  苏安安在宿舍里发呆。
 
  桌上躺着一套VERSACE的新款春装。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朋友中会有谁冷不丁地送他礼物,而且还是如此大手笔--新款VERSACE。换了从前,她一定惊叫,老天有眼,终于把华丽丽一块大金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头上。不是周南,周南不戴眼镜,况且自己刚从他那回来。想起周南,苏安安的心像锦帛被抽出去一根丝。
 
  戴眼镜?长得好看?苏安安摇了摇头,没想出是谁来。
 
  苏安安拆了包装,换上VERSACE,站在穿衣镜前。她踮起脚尖,转了一个圈,头发旋转成一片弧形--她的芭蕾依旧是柔软标准的童子功。她站在镜子前,口红,眉粉,粉底液,一个不少。慢慢地,就像施了魔法,镜中女孩璀璨起来。
 
  她在清晨斜打的光线中看向镜中的自己,里面的女孩明眸皓齿,眼神里却又化不开的忧伤。VERSACE淡藕荷色收腰的设计,及膝的短裙,原来她苏安安,也是公主。想了想,她没脱下来,换上了一双高跟鞋,赶着去上班。
  新东方大楼今天早晨一阵混乱。从一楼到十一楼的咖啡机都接不出咖啡来,这对秦怡来说简直是一个恶梦。她还有上午的整整四个小时的课。DUKE在旁边添乱,"咖啡,咖啡不好。健康手册上说,咖啡会造成心脑血管疾病,对肠胃不好,还会导致水分流失皮肤不好,哦,对,这样说来,和肾结石也是有一定关系的。"
 
  秦怡正是一肚子的火,"你不喝咖啡,DUKE老师,可是你也不一样水分流失皮肤不好满脸长包小脑短路大脑进水上厕所频率频繁吗?"
 
  说完蹭蹭地上楼探寻十二楼以上的咖啡情况。
 
  与此同时,苏安安也正在五楼做跳楼状,"哎哟哟,我头疼。我脑袋疼。我嗓子疼。我喉结疼。"
 
  林莉鄙视地看着她,"人家喝咖啡是做饮,你喝咖啡是做灌,人家喝咖啡是为了增添品味,你喝咖啡是自找麻烦,你赶紧歇歇,别一副上蹿下跳的猴急样儿。"
 
  苏安安在屋子里左走一圈右走一圈,左旋一圈右旋一圈,最后原地踏步,一脸抓狂状,"NO,NO,活不下去了。"说着抓起简易纸杯逃窜出门,挨个楼层地寻找咖啡机指望上天出现奇迹萨达姆打败了布什新东方里的咖啡机能流出卡布奇诺来。
 
  苏安安绝望地一头撞进十三楼的休息间时,像原子弹爆炸般惊喜地发现有人正站在咖啡机前,而且--咖啡机正在往下哗啦啦地滴水,她忍不住捂住胸口几乎要泪流满面--福报啊人品啊,苏安安"啊"地叫出声,引得前面正在接咖啡的人回过头来。
 
  苏安安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同样是日日盘旋在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浅淡粉色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笼罩着,兰蔻"奇迹"的馥郁香气彼此擦身而过。
 
  安安愣愣地盯着流着卡布奇诺的咖啡机,脑子里却天马行空,霄云万里,直到滚烫的咖啡满溢,溅了她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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