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12章


 
  他俩一直喝到打烊。
 
  苏安安脱了鞋,在街边的台阶上数着方格子摇摇晃晃地走路。"1,2,3.数到单数我就再也不理他了。数到双数就理她。"
 
  江超跟在他身后,也有些晕了。没想到苏安安这么能喝。
 
  "1,2,3,4,5,6,7."苏安安顿了顿,黑暗中看不清楚神情。"即便是单数,我还是要理他的。"
 
  江超看着地面上苏安安修长的身影,她有一双美腿,又长又直。
 
  她扎着马尾辫。她穿着球鞋。
 
  江超觉得长久以来他头顶上的灰色天空一声霹雳。夸父逐到了日,女娲缝好了天,西西弗斯挖了个洞把石头埋起来再也不用推,道生一,一狠狠一刀劈开了混沌。总之,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周南从床上爬起来,毫无知觉地看了看芝麻糊一样的天色。穿着牛仔裤开着电脑睡了三天,梦里各种缭乱的怪兽,一会梦见苏安安掉下了悬崖,一会儿梦见江超抢了他的橡皮擦,一会儿梦见秦怡和他坐在冷饮店里吃五毛钱一碗的西米露。一会儿梦见砍人,一会儿梦见逃杀,世界末日,大劫难。
  周南觉得做梦做得自己精疲力尽。他简直就在梦中经历了一遍宇宙轮回。
 
  他抄起床头的电话拨号。关机。愣了一会儿再拨,还是关机。苏安安从来都是24小时开机的主儿,她曾经煽情地说,我要让你在每一个想我的瞬间都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南啪地关了机。向学校走去。他饿了。
 
  苏安安一路笑笑闹闹像个疯子。
 
  "爱情!啊!什么是爱情!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但是它仍然是我们所知道的最美好的事情!"
 
  "寒冬瑞雪春暖夏凉,只要地球在自转太阳在公转,我就不会停止爱你!"
 
  苏安安像诗歌朗诵一样说着话儿走上宿舍楼门口的台阶,歪歪斜斜,像根面条一样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往后正正地栽在江超怀里,马尾遮住了她的前额。江超鼻子里灌进去一股儿少女清香的头发味,像覆盆子的味道。
 
  苏安安透过头发,这才发现宿舍楼昏暗的灯下站着一个身形清俊的人,那个人正缓缓回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苏安安心里忽如山顶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苏安安就这样姿势暧昧地躺在江超的怀里,直到那个人远走。
 
  她呐呐地准备开口说话,"周南"两个字却像鱼刺卡在了喉咙里,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周南点燃了一根烟,看了她一眼,然后烟头一明一灭,消失在了黑夜的深处。
 
  第五章
 
  她用力生活,好逃避孤独,但是在23岁这一年,她好像又看到了满世界寸草不生的荒漠。
 
  她终于知道生命的痛苦,是争取不来的,是不可逃避的。就像哥伦布发现的地球,就像黑洞里的陨石,在你没发现之前它就已经在这儿了,它并不依赖于你的看见。
 
  周南开着车,戴着一副CUCCI墨镜,很有些青年才俊的味道。
 
  "上哪儿打球?"
 
  "随便找地儿吧。怎么着?找我单练?昨晚上的事儿--"
 
  周南打断他,"昨晚上哪有什么事儿--"口气淡淡的。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是"老婆老婆我爱你"的滥俗歌曲。
  江超笑得整个人蜷在座位上,"哥们儿,你这铃声,也太土了点儿吧?"
 
  "去你妈的。"周南没说这是苏安安看了电视广告之后硬逼他花了两块钱下载下来的,苏安安自己的是"老公老公我爱你。"曾经只要两个人的手机一同响起时周南就要龇牙咧嘴,倒抽凉气儿,说,苏安安咱能别这么恶心让人觉得咱俩就跟宋丹丹和赵本山演卖拐一唱一和的下三滥一个德行行不行?
 
  周南没接,一手拿着方向盘一手按了一下挂掉。
 
  苏安安拿着电话,一阵杂音传来。车上还响着导航的声音"前方500米右转是航天桥路口南",苏安安立刻明白怎么一回事儿,都说触摸屏的电话不好使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正打算挂掉电话再打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听到车里的对话,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像堂吉诃德的铁剑,群魔乱舞地把她的心横一道竖一道地割成棋盘。
 
  其实,还是那个温和得像棉布的声音,怎么自己的心里那么疼呢?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呀?从小我就打击你的品味,哇靠,我还以为你这两年有点儿进步了呢。啧啧。"
 
  另一个男孩笑着说,"靠,谁看上她了呀,看上的是你好不好。我得叫嫂子!"
 
  "切,那是她倒追的好不好。喂,哥们儿,你看上她倒是说啊,我让给你,打小我就爱干这种谦让的事儿,咱俩谁跟谁啊。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
 
  "少来,现在这话可是宁可断我手足,不可穿我衣服。"
 
  "不不不,你要是认真地我就真让给你,我得对你的人生大事儿负责啊。我就领着玩儿。"那个声音透出轻轻松松的笑意。
 
  "得了吧,就这样儿的,西单明珠抓一把,十个里都有九个,我用得着夺你所爱嘛。"
 
  "就是的,你跟我十几年,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审美。"
 
  "得了吧,你也不就审美过一个秦怡,最后人家还出国了,最后也没让你得了手。"
 
  两个男孩一起哈哈大笑,使用的是公子哥儿之间那种戏谑轻佻的口吻。
  苏安安仔细听着,不知不觉,手指骨节变得冰凉。她挂掉电话,又连按了一串儿号码,可终竟还是没打出去。
 
  她默默扣上电话,到洗手间里洗衣服。周南的8楼背阴,衣服老晒不干,安安总是拎个大包,替他拿来宿舍洗。她使劲搓着洗着,天渐渐从白亮,变成了烧饼酽败的黄,又渐渐变成了咸菜色,赭石色,直到墨水黑。苏安安眼神直直地盯着水龙头,不转弯。
 
  她现在开始相信,她的心总有一天会变成磐石。任它重锤轻鼓,火燎焦煎,总是不动神色,麻木无觉。
 
  周南开到国贸岔红绿灯口的时候忽然失了神。
 
  黑裙子,白色肩带马甲,长头发,一个高个女孩正过马路。周南怔怔看着。
 
  江超用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绿灯都亮了半天了,没听到后面的车狂按喇叭么?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了?"
 
  周南一脚油门,车彪出去半米远,江超猛地向前倾了一下,"谋财害命哪!"
 
  "像不像?"
 
  江超不解,"什么像不像?像谁?"
 
  周南没说话。
 
  半晌,江超想了一会儿,幽幽地说,"南子,你别告诉我,你还想着她。"
 
  周南还是不说话,按了下喇叭。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南子你能理智一点儿吗?哪个女的出了这种事还能愿意和你在一起?咱们不能自找麻烦!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了!这事儿是我们所有人的恶梦!恶梦!你别忘记了咱爸咱妈为这事儿付出的代价!你别忘记了小浩!这事儿如果是泥潭的话,我们拼了命奋力往外拔呢!至今我还天天睡不着做恶梦!咱们不可能这辈子永远活在那个血泊的阴影里!我们要把这件事儿彻底忘记扔进垃圾桶还必须是不可回收的!"江超情绪激动。
 
  说完了一大段话他还愤愤不平,"早知道,我要知道你还有这心,我就根本不会告诉你她回来了!"
 
  周南的墨镜遮着半个脸,听上去语气平静,"我不会找她的。我只是一直在内疚。"
  江超安静了一会儿,看向他,"这就是,你对苏安安不好的理由,是吗?"
 
  周南没说话。
 
  苏安安拿起手机,信手翻了翻电话本。电话本里都是一个个女孩名字,想找个男生一起吃顿饭的都找不到。一串儿的林莉周晓冰张筱,偶尔的一个男孩的名字不是送外卖的,就是修手机的,在这个时常和男孩暧昧的年纪里,她却没有任何在边缘上的异性朋友,一门心思地从头到脚都扑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想起她夜游时那些扑在灯光上的小虫子,都是粉身碎骨死得其所。
 
  不是没有人追她。她不是大美女,但是相貌清秀身材魔鬼,也常常有外班男生打听她的电话。她总是板起个脸,"别给我发信息,我男朋友会看到的。""不可能!我要和我男朋友结婚!""我最恨抽黄鹤楼和云烟的男孩,这烟是专为我男朋友设计的。""你说呢,你觉得我有男朋友吗?"
 
  苏安安,总是跟别的男孩这么说话。
 
  15岁,妈妈再婚。婚礼张灯结彩宾客满堂。
 
  "安安,来和弟弟一起唱首歌。"那个打着领结穿着西装的精壮男人说。
 
  苏安安一个人埋在角落里玩叠纸。
 
  "我不会唱歌。"她怨恨地看着台上那张依然年轻漂亮的脸,冷冷地说。
 
  妈妈眼神锋利地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哈哈哈,不会唱就算了。来,弟弟唱,弟弟唱歌得过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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