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第6章


她害怕落于人后,害怕别人有的东西她没有,她害怕这种两手空空的感觉。所以她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株朝天的太阳花,茁壮成长。
 
  只不过人们都忘记了弗洛伊德的潜在论,人们表现出来的尖锐追求的特质,正是他们心底最深沉的缺失。
 
  苏安安在地铁上梦见她和周南站在一个游乐场里,游乐场彩灯闪烁,都发散出奇异的甜美气息,像是打开了的万花筒,布娃娃,妖怪,小气球都亮晶晶的,缭乱和迷幻的夜景,旋转木马在任意驰骋,蚂蚁王国里小动物在慢慢爬,她仰头看天空中硕大璀璨的烟花,目不转睛。
 
  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游乐场里断了电,所有的彩灯一起整整齐齐地熄灭。连天空中的烟花都已不再。整个天幕暗沉下来,她想要抓住身边人的手,"周南。""周南--"左转右转,周南却不知所踪。苏安安站在黑暗的游乐场里呆若木鸡,茫然无措。
 
  苏安安的脸上挂着眼泪醒来,惊觉已经坐过站,赶紧下了车,出了地铁口。北京的冬天出奇地让人憎恨,天黑得早,沉沉的压下来,她的洋装在这个黑沉沉的晚上显得如此地不合时宜,天桥上匆匆来往的都是像粽子严严实实的人。穿洋装和在雪地里穿坡跟鞋的女孩,实在是不适合走在夜晚的北京天桥上,人们都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不应该如此卖俏。
 
  安安脚踝酸痛,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给周南让他来接一下,他是她的男朋友,这本应是分内之事。可以她没有,又不是没打过,周南总要含混地说,"安安,外面太冷了,不想出去。你打个车回来吧。"苏安安绝不自讨没趣。
  她坐在雪地里揉脚,雪水化湿了她的裙子,从胸口升起了一股钻心的疼。她就那么坐着,看飘飘洒洒黑天里的飞雪,看来往行人裤边溅污的裤脚,她已经觉不出冷来,已经冷得几乎整个人藏进了麻木的冰屋里。
 
  安安抬头看了看天,风好像是中了玄冥二老的寒冰掌,她即使是咬紧牙关,也把自己的骨头冻得咯吱作响。这是第一次,她觉得北京城有着那么刺骨的寒冷。冷得连她苏安安,这样热情如火的小宇宙,都不能有丝毫的捂热。
 
  第二章 
 
  她的心里好像一直记得那道门缝,这成了她对于爱情的隐喻,影射着她所有的爱情态度。
 
  江南水乡。总是永远不见晴日的梅雨天气,细雨像掰断了的藕,丝丝拉拉地往下滴。院门前有柳树,槐树,梨树,还有人家用铁丝横扯着的晾衣架子。街角巷口的小卖部里,白胖的老板娘坐在店里,像一只褪过毛的猪。店子深深,货架上有着或明或暗的阴影,使得土豆片,话梅瓜子这些小零食都像是从古董店里刨出来的。
 
  有浣衣女夜半在河边洗衣,棒槌敲打着衣服,在寂静的夜晚"贲贲"的声音来回涤荡在映着月圆的河里。
 
  苏安安就在这样一个叫古月的江南小镇上长大。
 
  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了婚,他们从她记事起就开始争吵。在她睡着的时候互相往对方身上掷盘子和碗。安安记得自己曾经在卧室的门缝里偷看。水泥地板冰凉地扎着她的脚,不敢开灯。在黑暗中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刺眼灯光中客厅里的一对男女。看到了满地的玻璃渣,发出刺耳而碎裂的声音。
 
  后来他们又各自成了家。
 
  她的心里好像一直记得那道门缝,这在她的心里成了对于爱情的隐喻,影射着她所有的爱情态度。她不得不承认父母失败的婚姻让她从小就恐惧爱,越是恐惧就越要索取,要紧紧地把自己所有所求都攥在手心里。
 
  她对周南也是这样,她不信他永远会对她这样。
 
  冰雪交加的这个晚上,是她第一次觉得累了。
  江超走进保利剧院的咖啡厅时,两个人正在雅座上窃窃私语。
 
  "没事儿,就一小破孩。这还搞不定么。"
 
  "是,他是没什么,不过可千万注意了,一定要让他高兴了,要什么给什么。这次最重要的有三关,X省人大分管文教副主席,X省教育局局长,G市市委书记,他爸这关要是过了,咱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人叼着一根烟,口气轻佻,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旋转门。
 
  江超穿着一件CK的黑色短袖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个儿很高,脸盘白净。他走路的姿势是漫不经心的,并不留心看周围--平常人走路,总是有目的和注意点的。他却只顾笔直地往前走。
 
  "江公子!"小个子男人赶紧站起来,热情地招呼道。
 
  旁边两个男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的公司和新近的项目,江超坐在沙发上觉得倦了。他空闲的时候会随手接起一个电话,出来吃饭,打球,做足疗,听不问来路的人闲扯淡。可是,在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他也不是认真的留心的,他没有认真听,没有仔细看,他不关心别人,甚至也不关心自己。
 
  他眼神飘散,听到各路嗡嗡作响的谈话声,一个飘忽至耳边的女孩声音忽然灌入耳中。
 
  那是典型的年轻女孩的声音,香甜,撒娇,但是又不是港台腔,而是,而是--是不是甚至有些偏向于孩子的幼稚?江超拿不准,循声像声音来处望去。
 
  他看到一个穿明黄色泡泡衫的女孩,瓜子脸,不是美女--眉目太浅淡,浅得就像画白描的老太太忽然打了瞌睡,轻轻一笔就带过了。女孩咧嘴笑,笑得毫无淑女风范,是很用力地在笑。
 
  这个女孩卖力的笑容好像一瞬间就照亮了整个黯淡的大厅,像一株火苗,点亮了后花园里的宫灯,整个院子蓬荜生辉。
 
  江超忽然觉得自己眼前苍茫的灰中好像出现了一轮疏朗的月,云开月明。
 
  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了?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的周围都是逢迎的笑,奉陪的笑,讨好的笑,况且连这些笑都不是笑给他的,--全是隔了他,笑给了他那当官的爹。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这是开怀的笑,太阳的笑,明快的笑,可惜,这笑也不是笑给他的,--女孩的对面坐着一个身形俊朗的男人。
  他看了看那个男人,却忽然站起身。坐在江超对面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男人终于停下嘴来。"江公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坐在明黄女孩的那一桌了。
 
  他一屁股坐在那男人身边,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周南正说着话,忽然吃痛,一转身看见他"小子!嗨!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呢!怎么着,上周赢了我的钱就来泡妞?我还说呢,这臭小子,拿了钱就一溜烟没影了,猜你就是潇洒去了。"江超难得地开心起来,从桌上拿了烟点起来,眼睛看向对面的女孩,女孩苍白,眼睛奇异地闪着光,现在她不笑了,低头拨弄着桌子上的果盘,一颗一颗地挑着生瓜子。
 
  江超一努嘴:"女朋友?"
 
  周南一副这你还不了解的神态,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回答,抽着烟笑。
 
  莫名所以的苏安安好像对周南不回答感到不满意,"是的啊!"她微微撅着嘴,有些赌气地看向他。
 
  江超笑了笑,她一皱眉,好像世界的光芒都为她黯淡了。
 
  "别插嘴。"
 
  江超打圆场,"你女朋友挺可爱的。"
 
  "嗨,就一小孩儿。"周南一口吐出烟圈。
 
  烟雾在江超的眼前蔓延,盖住了女孩的明翠。
 
  今天的北京,像周南和江超这种家世的孩子一般都在国外,仅剩的残余就成了凤毛麟角,万人争抢,各路女孩趋之若鹜。
 
  江超的丰田路虎在朝阳路上拥堵,这个点儿的北京交通就像不流畅的排便,断断续续,憋足了劲儿的郁闷。江超回想着刚才咖啡厅里的女孩,她像一道明亮的光。
 
  坐了没一会儿,江超已经知道了她叫苏安安,江南女孩,是周南的女朋友,而且,是唯一的女朋友,处了四年还会继续到天荒地老的女朋友。她的小嘴噼里啪啦不停地说,生怕周南忘了介绍她这个"重要人物"。在得知了他就是传说中周南的铁哥们后,她还连连叮嘱自己周南一有情况就立即向他汇报,她会大大有赏,封他个兵马大元帅当当啥的。
  江超想着想着入了神,一脚油门下去,他看到五环路边一道光闪了一下。妈的,他骂出声来。被照相了,明天一早,他就会收到一张白条儿。他就得在上班时间开溜,到交警大队排上半小时的队,交二百块钱罚款。
 
  但他沉浸在苏安安眉飞色舞的笑容中,丝毫也没被这次意外的超速影响心情,更没意识到,以缘分论和宿命论来说,这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就在江超开车赌在五环路的时候,秦怡刚刚走出了首都国际机场,她抬头看了含着不知道多少汽车尾气,臭氧,毒气,废水排污气的北京天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紧了紧玫瑰红的围巾。
 
  事实上,当秦怡呼吸到北京的空气时,差点儿哭了。她是多么怀念着这带着沙尘暴和涮羊肉气味的空气啊。看着街上走着的是同一人种,听着街上胡同大爷的吆喝,小混混骂着操你妈,时尚型男和雷男雷女,秦怡重重吐了一口气,觉得伦敦那些乌烟瘴气的鬼日子,终于他妈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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