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大殿并未掌灯。门外是一地清辉泻下，门内却是一室漆黑萦绕。漏中的细沙缓缓落下，似乎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萧晓一身黑色暗纹长袍，立于大殿正中，几乎要被暗夜淹没。
    窗被“吱呀”一声打开，月光也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在窗边负手而立的离月陨低声的问：“看来结果似乎并不太好。”
    萧晓望了望已经闭合的屋顶，刚刚就是在那里夜测天象。“其实即使我不卜这一卦，你也该是能猜到结果的吧。如今三王正陷入僵持中难以自拔，此时出兵，对我们有利无害。”
    离月陨续道：“可是卦象似乎显示，并不是平定三番事情就能解决的了的。”
    萧晓想起初见那个女子，当时她还在假扮侠客，一身短装打扮，还贴上了络腮大胡。那时萧晓就想，怎么这侠客长的比强盗还强盗。
    如今她在皇宫也两月有余，大家都相安无事。三王之间的战争，她永远都不会关心。即使始作俑者是她。这样的她，才更让离月陨觉得留不得，哪怕他也知道，她只有一年的时间，却不肯再给她机会了。
    “皇上是已经想好了么。”萧晓心暮的一抽，这是什么感觉？
    “其实朕还真有些舍不得，”离月陨望向窗外那片牡丹花海，夜晚的蝉鸣透过四面八方传来。米忧是个随性的女子，而自己却被禁锢了太久，早就已经忘记了自由是何物了。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未来。“交给你了萧晓，明日我不希望在乾坤殿再见到她。”离月陨说完便起身离开，只身一人，萧瑟又凄凉。
    萧晓心中忽然莫名的烦躁起来，一股真气被打到墙上，顿时将墙捅了个窟窿。周围的侍卫见到星辰殿有异响马上就飞奔了过来，走近以后才发现竟然是三个月没回宫的国师回来了，又急忙下跪请安。
    萧晓没有理会这群人，径直的穿过他们，走向了米忧所住的地方。
    米忧本来是住在一座宫女合住的房屋里。条件并不好，夏天还要忍受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并被蚊子叮咬的痛苦。但是米忧倒是怡然自得的很，总是在其他人入睡了以后再偷偷跑到离月陨的寝殿外间去睡。反正她是一缕魂魄幻化的，谁也看不到。
    有时她半夜起床去喝水，被太监看到是水杯自己飞了起来，还传言了好一阵说宫里闹鬼了。米忧觉得这太监真是有头脑，居然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自己是鬼。
    后来离月陨下了道命令让米忧去外殿候着，米忧在他寝宫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反正现在也有了正当的理由。
    离月陨是先回去的，而萧晓，是后到的。米忧现在也一点都不怕离月陨了，见到他回来，没请安不说，还直直的问道：“你今天可真行，在哪个妃子那里呆了这么久，当心腰受不了啊。”说完之后就又转身睡了过去。
    离月陨深深的看了米忧一眼，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今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吧。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内殿，临走之前问道：“米忧，你的答案找到了么。”找到了就自己主动回去吧。
    米忧好像是睡着了，含糊不清的答：“快了吧……”
    萧晓来的时候，门外下起了微微细雨，风倒不大，雨滴被斜斜的打在衣袍上，感觉像是在温柔的抚摸着自己一样。他推开外殿的门，走到米忧床边。
    他知道，她其实并未睡着。这么长时间，萧晓自然也弄清了米忧的体质，一直都是晚上精神白天困倦。看着似熟睡中的她，无瑕的脸庞，想到那双如皓月般的眼睛，萧晓忽然没来下手的勇气。他为她掖了掖被角，想再看她几眼。
    “小风子你真是无趣，你明知道我没睡还假惺惺的给我盖被子。”米忧翻了个身对着萧晓，语气里满是埋怨，还抖了抖胳膊示意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忧忧，其实你一直知道我是谁是不是？”萧晓右手已经开始幻化出来银色的光芒，越来越大的光圈将两人罩在了其中，好像白昼一般。
    米忧还是能感到萧晓此时法力的温柔，看来还没想对自己下杀手。
    “能在眨眼间破了我十八地煞阵并将所有守阵的人杀掉，我从最开始便觉得我瞒不过你什么。”萧晓在知道人界出现了那缕不和的力量，并且挑拨了两王之间斗争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力量去诛杀米忧了。当时他就在不远处观战，离国最强大的阵法居然就被这么一个小小的魂魄眨眼破掉，不能说他震惊的很。
    “怎么会呢，”米忧笑笑，很真诚的说道：“离国最年轻的国师萧月白，不能不说你的幻术很厉害，我真的没有看出你是那天追杀我的人。包括后来你和离月陨有联系，我都不知道，我不过是猜出来的。看你为了留住我身边还让那一群强盗打了一顿，我就觉得你当卧底也挺不容易，就让你留下了。”米忧感觉现在自己这么躺在床上和要杀了自己的人温柔的说着话，不禁感叹世事的无常。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可是光圈中的两人却听不到。离月陨则站在离光圈不远的地方，望着刚刚那抹身影在的地方，眼中涌起深深的不舍。
    “你还有什么想再告诉我的了么。”萧晓继续柔声的问着，两人此种姿势，有些像夫妻在唠家常的样子。
    米忧摇摇头，眼中丝毫没有悲伤。“萧晓，你没发现咱们两个很像么。”米忧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但她还是在固执的说着：“我早在冥界就知道人界的国师是一个每次转世都带着上一世记忆的人，他尝遍了人间所有的苦辣酸甜，好像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亦正亦邪，亡过国也建立过新国，他说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却还要踽踽前行……”
    米忧想到了冥河之畔的彼岸花海，以及在那里枯站了三百多年的自己。有些魂魄她都见了几世了，可是自己却还是三百年以前的样子。“你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我却是不知道该为何活着，所以我选择不去转生。”
    萧晓握住了米忧的手，眼眶有些微红。是的，他心疼她，一缕孤魂为了自己的执念来到人间，却没有找到自己改活下去的意义，这是多么悲哀。他为她织的幻术已经渐渐起了效果，米忧的声音越来越小。
    萧晓忽然好害怕她的离开，于是他竭尽全力的喊着：“米忧，回去以后要好好的投胎做人，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的！”
    米忧的身体已经趋于透明了，可是她嘴角那抹笑容却还是那么灿烂，“萧晓，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呢，下辈子，请让我遇到你吧，我给你一个不为生而生的理由……”米忧的身体一点点的消失不见，只剩
    下那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扇子落到了萧晓的手中。
    上面的曼珠沙华终于似盛开了一般，大片的红色掩映在扇面之上，覆盖了那些块留白。而上面所题的字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浮生面具三千个，谁人共我长歌；
    曼珠沙华九千朵，我心与谁相合？”
    几千年以来第一次，萧晓抱着一把画着赤色曼珠沙华的扇子，哭的像个孩子。米忧，其实我知道的，你的心本就无欲无求，若是保持内心的宁静，自然不会被幻术所惑，所以也不会被我杀掉；我知道的，跟你在一起扮穷人时，你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即使你明白我没有食物一样可以活的下去；我知道的，以你的法力想灭了离国轻而易举，但你却选择不去反抗，带着祸水的骂名，没有怨言的离开……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包括，你爱我。所以你说要带着已经完成的心愿，企盼着下一世和我的相逢。
    我知道的，我也爱你。
    从我观测天象发现天下即将大乱，从你杀了我最得意的十八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逃不开了。
    遇见是宿命，沉迷是执念，而放手，是我给你最好的疼爱。
    从很久以前我也就不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直到我发现有人和我一样。可是你却一直在找寻活下去的意义，也忽然让我发现，原来活着并不是一种强迫。它本有千万种可能，比如，为了再次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