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脂凝香

她不过才十三。
    顶着大红盖头的她头一次正视自己的处境。
    大娘一手指定了要出嫁的是她，也没有惊慌、细想。仿佛这一切是合情合理的，只不是她是第一个被开刀的人，虽然她有16个兄弟姐妹。
    十三啊，她的年龄，她的排行。
    红烛照的新房亮亮的，烛火却“突突”的如她的心般不得安宁。
    突然一条秤杆伸进了她的盖头，她一惊，但也只是睫毛上的一颤。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没有声音。她想。
    盖头慢慢的被揭开了，她轻抬蛎首，入眸的是一张俊秀略带些稚气的脸。
    他就是她的丈夫了。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轻微的他皱了下眉，那轻微的一下就好象不小心擦落在额头上的一滴雨，一转眼便不见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是女儿家，怎可抬头大刺刺的看夫家。
    她低下头却没有一丝羞怯，心里暗笑自己的礼节今天怎地都忘了。对了，她的夫家，他叫雪濡，跟她同年，属虎。
    他等着她由丫鬟伺候着端起交杯酒，交腕，他一口仰进，她却呛了好几次才喝将下去。
    “杨家不是造酒？”他伸长双臂由着丫鬟侍侯更衣，漫不经心的问，声音还有些清哑。
    “是。”她答。
    大姐姐不是说这是最清的酒么，怎么还这么晕。索性她闭上了眼，闭上眼又一阵天晕地转。她是不能沾酒的，双手死死的抓着大红喜褥，强自稳定着自己随时软下去的身子。
    “晕成这样。”清哑的声音又道，她想，真是好听。
    忽而身边多了重量，她感到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她的发间轻触着，总之她觉得头轻了多了。
    “这些东西可真够沉的。”他摘下她头上最后一只发饰，一条黑色的瀑布立即倾泻在他眼前，他的指穿梭在她的发间。
    “女儿家的头发也不是很软啊。”他道。
    她闭着眼笑了。
    “你长的可真小。”他笑道。
    也许是习惯了酒劲她张开了眼，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夫君和我一般大。”说时手还划了个“一”。
    他褪下她的喜服只着内衫，轻轻的把她扳平在床内，随后他也躺下，她只是笑着迷糊的任他侍侯。
    “我累了。”他掩嘴打个呵气。
    “恩。”她轻轻执起他的一只手。
    夫君？她成亲了啊。
    她喜欢早上仕女身上和着水气与晨露的香气，清清爽爽的。
    早上了？她张开眼。
    他？
    他背对着她站在床边任由仕女更衣，他张开手臂，阳光透过他的衣襟好刺眼。
    她抬起手遮了遮眼。
    “小姐您醒了，锄儿扶您更衣。”
    “恩。”她靠在床边，由着陪嫁来的锄儿忙活她一天的穿着。她看着他，他在漱口，用了两杯浓茶后又捻了些盐和着一口温水。两杯水后，开始净脸————
    他回头看她，她低下眼。
    “平时都是这个时候起来的？”他问。
    “恩。”她答。
    “爹娘在等着。”他走向门口，立刻有恭候多时的管家与帐房迎了上来。
    “夫君——”她唤，他看了她一眼便就离开。
    “小姐。”锄儿笑莹莹的把她扶到梳妆镜前，“过来呀，过来呀。”她招手，唤来四个也是笑莹莹的大丫鬟。
    “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万福。”
    “你们是这屋里的丫鬟？”
    “回大奶奶，我们自小便安排在大少爷屋里，小婢□□迎，她叫夏归，她叫秋实，她叫冬去。”
    “你们起来吧，既是这屋里的几位姐姐，我虽为奶奶但也是初来，有许多规矩礼节还要烦劳几位姐姐教诲，锄儿？”
    “都准备好了，小姐。”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大奶奶恩赏。”四人齐道。
    望着镜中的自己，未脱孩子气的脸，还有一点肥嫩嫩的，她笑了笑。她成亲了啊，在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物。她成亲了呀，丫鬟们都是笑莹莹的，年纪和她都差不多一般大，一个个像未成的蜜桃，水灵灵看着就讨人喜欢。她成亲了————
    “姑娘没睡好？”
    “没。”
    “姑娘的气色可不大好，许是昨个累着了。”锄儿说完惹的四个大丫鬟偷眼窃笑。“四位姐姐笑什么？我说错了么？”这一问让凝香羞红了脸，锄儿回过神也捂嘴笑了笑。
    “大奶奶可是要快些，这会老爷太太正在听各处主管回事，之后就是新人奉茶了。”春迎道。
    “你家少爷去了哪里？”
    “大夫人问的是哪个少爷？是大的是小的？”夏归笑嘻嘻道。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敢是奶奶恼了揭你的皮。”秋实笑道。
    “大奶奶脾气这般好，怎么会揭我们的皮？奶奶请用。”接过冬去端来的茶，她轻啄借以低下她羞红的脸。
    “大奶奶，大少爷在正厅和老爷太太他们一起听事，二少爷应该在上早课。一会奉茶时便会见到。”夏归道。
    “李家有个规矩，便是早起听闻，老爷说一日之初始于勤，便就是天刚擦亮就起来听事、听课。昨日是大少爷大婚，今儿便算晚了些。”冬去接过茶碗。
    “大奶奶，这大宅院里树木多、山石多，早晚有些凉气，又是初秋。我见大夫人没带几件厚衣来，这是太太让人比照大奶奶的身段做的两箱四季的衣裳，我挑了一件暖黄的薄斗篷给大奶奶出入挡寒。”春迎道。
    “小姐，这料子真好看。”锄儿道。
    “恩，多谢春迎姐姐细心。”凝香摸了摸料子。
    “大奶奶这一笑好似天气都暖了些个。”春迎看着凝香的脸缓缓道。
    文商世家啊。这诺大的厅堂的正上的墙上挂的不是画而是一个大大的“勤”字。
    凝香跪在蒲团上双手捧着茶杯。
    “起来吧。”李夫人打量着被丫鬟扶起的凝香，平淡的笑了笑。叫了声身边坐着的人，“老爷，怎么说。”
    “恩，凝香。”李老爷道。
    “媳妇是。”
    “入我李家就要知我们李家的祖训。我们李家是布衣出身，祖上是靠双手干出的这番家业，虽说宗室里出过几位为官为宦的，但是归其里我李家是以文为商的世代商家。人说富不过三代，可是我李家秉着祖宗立下的祖训存到了今天，到了雪濡这一代便是第七代了，你要记得我家祖训没有别的，就一个字‘勤’。做人勤，做事勤，待人待物要勤。你，记住了吗？”
    “媳妇记住了。”
    “夫人，你说吧。”李老爷捻了捻青须。
    “老爷说的你要记下，你虽年纪尚小还不通这些道理，但日后总会明白。雪濡是你的夫君，为夫者天也，你要牢记他是你的一切。你俩同岁，生日也差不多，你还比他小了几天，但是处处你要显的大些才是，他的吃穿冷暖都要你来张罗，他房里的四季丫鬟你可是见过了？”
    “是，见过了。”
    “她们是我挑来侍奉雪濡的，你要和她们好好相处，还有你这个叔叔。”李夫人拉过她身边一个6、7岁的孩子，“这是雪濡的弟弟，我的小儿，叫雪沾，今年才6岁多，你要像待亲弟般待他。芹儿过来。这是你小姑，叫雪芹，她比你小一岁，今后你们就是姐妹。”
    凝香抬眼看了眼雪沾，小孩看了他一眼便又钻到母亲怀里，她行了个礼又看了看来在身边的小姑，12岁的小姑娘的额头上还点着红点，她们拉着手福了一福，彼此看着好奇。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来自大家应该也知道大家的典范。老爷，这个时辰了也该是和雪濡上各庄号巡视的时候了。”
    “恩，凝香，家里的事物有你娘和各事管家达理，但是你是大儿媳年岁尚小，但是也要好好学习，我走了。”
    “是，媳妇知道了。”
    凝香目送着公公和丈夫离开。她突然觉得惶如梦中。
    “凝香。”
    “太太。”她福身。
    “你和雪濡————”一个老婆子拿着一块布，李夫人看了一眼。“恩，昨夜已经圆房，你不必害羞，这是女人该走的路，虽说你们年纪是小了点，放着平常人家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话虽如此怀子婿却是有些勉强，所以我和老爷也觉得你们过两年再要孩子也好，反正你们小，以后的日子多的是。”
    “是，太太。”
    “恩，你以后跟着雪濡叫我娘吧。昨天一天折腾你也怪累的，今天你就不用跟着学帐了，都下去吧，把孙管家叫进来。对了还有，我叫人给你做的衣裳你看到了么？喜欢么？”
    “看到了，凝香喜欢。谢谢娘关心。”
    “恩，有几块料子可是宫里面的好东西，我舍了些给你，毕竟雪濡渐渐长大，有应酬的，来家里接待你也好体面。我知道你是大家的，但是你家姐妹众多，你行中，怕是也有照顾不到的方面，细的我也不说了。你去吧。”
    “是，凝香退下了。”
    走出正厅大门，空中传来“咕咕”的叫声，她抬起眼。
    “是风筝啊。”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