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椅

第25章


王氏对卿仙采取了
禁锢政策,不但不让她替人画画,连闺楼都不让下来。这封信是卿仙动了很多心
思才送出来的。
后来马媒婆被金家再次催来定亲,看到这幅情形,便出了一条反客为主的馊
主意。她要王氏不吵不闹,单用一招自杀来逼迫卿仙嫁到金家。
王氏原是江北阿奶出身,“辣块妈妈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当下便天天寻
死觅活。
卿仙开始不知是计,怕她娘一时真的出事,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马媒婆随即以打圆场的身份出现。先两头劝慰一番,然后向卿仙提出一个条
件:要嫁给姜华雨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让姜华雨在半年内准备好一百金的彩金
以供养王氏的下半生生活,否则这桩婚事就免谈。
卿仙原本想一口回绝,但看到王氏拿刀搁在自己脖子上一幅随时要自杀的模
样,只好口头上先答应下来。同时写信来询问姜华雨究竟该怎么办?按卿仙的意
思,是要让姜华雨定下一个日子来偷偷地带她远走高飞,并留下足够的生活费给
王氏。因为她知道姜华雨根本不可能在半年内凑足一百金。但她怕姜华雨胆子小,
下不了私奔的决心,所以在信后面反复地拿话鼓励他。
姜华雨把这封信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整个大脑“嗡嗡嗡”直响,
涨痛得不得了。一百金,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目!现在他的木行正遭遇一
场危机,维持下去尚且困难,更别指望短时间里能够赚到钱。至于于大人那笔生
意,就算做下来最多也只能赚到个二三十金。再说听林管家的口气,于大人回乡
隐居的官船还行驶在山东安徽一带,一路上走走停停,到这儿不知要花多少日子。
没想到王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出这种可怕的条件!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姜华雨心里的痛苦比头疼更甚。看来想要和卿
仙在一起,唯一的办法就是“私奔”了。但是他刚一想到“私奔”
这两字,忽然浑身一哆嗦。从小受过的圣贤教育又清晰地浮到眼前。他仿佛
听到了威严的王老夫子正在念道:“君子必务本,本立而后道生。何为本?子以
四教,文,行,忠,信……人若无本,直如禽兽,天打雷劈可也!”接着,他又
想到了大明律例:凡是私奔男女,一旦抓获,男的充军女的充妓。而且这还只是
大城市的做法,像他这样的乡下地方。
如果私奔被抓,那下场可就惨极了。先是游街示众,然后拉到宗庙接受族长
审判,最后免不了要受到火刑,沉水等死刑的处置。
他本来懦弱胆小,一想到这些顿时浑身发冷,双腿颤抖,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可以为卿仙去死,但卿仙如果落到那样的下场,他连想都不敢想。而且他还想
到,万一私奔成功,他是否有这个能力来养活卿仙?
他从小到大没出过这方圆百里的山村一步,外面的世道究竟怎样一点都不知
道。如果自己真的带着卿仙一脚踏进那广阔陌生的天地里,他该怎么办?他该怎
么生存下去?想着想着,姜华雨只觉得一颗心慢慢的,慢慢地往无边的深渊里沉
下去,连双眼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恍恍惚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卿仙坐在金家派来的轿子里正在离他远去……他
拼命呼喊追赶,但双腿像灌铅了似的追不上去。然后,他发现卿仙在轿中回过头
来了,她凤冠霞披,但是一双眼睛空洞而绝望。她目视远处,仿佛没有看见任何
人,姜华雨拼命叫她她也不应。突然,她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自己颈中刺去
……
“不!”姜华雨一声惨叫,这才发现自己还走在路上,原来刚才是一场可怕
的幻觉。但他知道,卿仙的性子是很倔强的,要是不能娶她,说不定她真会做出
什么事来。姜华雨越想越心惊胆战,但又想不出什么具体的方法来。他暗恨自己
太懦弱,太没用了。
就这样在焦虑绝望和不断自责中,他一步一步地挨回了木行。木行众人看到
他脸色非常难看便问何事。姜华雨也没有力气回答,只是摇摇头走进了小作坊里,
随后一头栽倒在木板床上。他感到自己快崩溃了,再不躺下可能会就此死去。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姜华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一百金彩金,
半年期限,卿仙焦急期盼的眼神,木行的危机,帮工们愁苦的脸色,所有的烦心
事全都在他脑海之中搅成了一团,有几次他感到自己快撑不下去,想到村后小河
一死了之。但白发老人说的话总会给他带来一股坚持下去的力量:“咬咬牙挺过
眼前的困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又想到上次被金家逐出,那么绝望的境地都挺了过来,这次怎么会挺不下
来?十天来,他的内心不断在彻底绝望和自我鼓励中挣扎。
这天早上,他从昏蒙中醒来,起身坐在小作坊的木板床上,透过小窗向外远
眺。远处蓝天白云,青山叠嶂,一阵阵晨风掠过波光粼粼的长河,分开河边的丝
丝垂柳,拂到了他的面上,使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清爽空明。一时之间,他心
里的颓丧一扫而空,他暗下决心:从眼下开始,不想别的,只管抓紧每一刻赚钱。
想到这里,他一跃而起来到外面大作坊,可一看店堂里的情形,又使他心冷了半
截:诺大的作坊里只有三个人。阎良,年轻的帐房,还有一个帮工。
“姜兄弟,你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阎良上前问道。忽然他的面色变得很
诧异,用手指着姜华雨的头道:“你的头发怎么……”另两人也惊奇的叫了起来。
在他们的引领下,姜华雨来到屋后小河边一照,发现自己的头发一片灰白班驳。
原来这十天精神上的剧烈煎熬竟已使他愁白了头。
姜华雨一见自己变得这样,心里一阵酸痛。不过他马上使自己镇定下来,反
而努力一笑道:“头发早晚都要白的。”回到店中,年轻的帐房说这些天来其他
的帮工看看撑不下去了,都纷纷告辞离开了,但还欠他们一个月的月例钱没发。
他们答应过两天再来拿。可是木行最近几天一张单子也没接着,银子已经全部用
光了。
阎良在旁接口道:“姜兄弟,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些宁波人还没走。
如果你要卖木料得趁早啊。“
姜华雨一想不卖木料是不行了,便道:“好吧,阎师傅,这事你去联系。”
阎良忽然皱了皱眉头道:“姜兄弟,不过他们收购的价格不一样了。”姜华雨道:
“怎么?”阎良道:“他们把收购价又下降了三成。”
年轻的帐房道:“太气人了!这不是落井下石嘛?”阎良道:“小兄弟,这
你不能怪他们,做生意谁不这样?”姜华雨一咬牙,断然道:“就照他们说的价!”
阎良道:“好吧,那我现在就去联系。”
待阎良走后,姜华雨站在店堂里盘了盘木料,把它们全部卖掉也只能换回六
七两银子。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店也卖了,拿着这些银子当路费,到苏杭这些
大城市去做上门零工。只要自己这套手艺有人赏识,三个月内赚几十两银子应该
是有可能的。至于到时候凑不到一百金,就再和卿仙她娘商量商量。
想到这里,他便把这想法对年轻的帐房说了,并道:“小林,实在是我命不
好,当不了老板。等我卖了木料和店面,就把遣散费给你。林管家那儿,我会去
谢谢他的。”年轻的帐房道:“姜老板,遣散费的事情不忙,我想你还是先去问
问林管家,问他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于大人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这家木行
你开出来不容易,就这么把它盘了,太可惜了。”姜华雨苦笑一声道:“这也不
是我愿意的。”正说着话,却见林管家一路走了进来。
林管家一见姜华雨的满头白发,当下大惊,忙问何事。姜华雨也只能把娶卿
仙一事对他说了。林管家怒道:“那个王婆娘,分明是要逼死你嘛!”姜华雨又
问起于大人之事,林管家摇摇头道:“于大人还没到啊。本来我今天是想来和你
聊聊一件趣事的,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正好能帮上你的忙。”
“还有什么事能帮我的忙?”姜华雨语气淡得绝望。
“你晓得吗,江南木行要召开一场木匠比武大会了。凡是江南四府十二州的
木匠均可以参加比赛。夺得头名状元的木匠,可以获得花红奖金整整一百金。”
“有这样的事?”姜华雨仿佛在黑天黑地中看到一丝亮光。
“是啊。本来呢,我估计这场比武大会是金家为了捧他家的儿子举行的。别
的木匠参赛只是过过场性质。但前几天我一打听,这次评委都是江南木行里的一
些老行尊,辈分极高,金伯年不一定能指挥得动他们。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次江西张老大也参赛了,他的势力不亚于金家。所以站
在评委的立场上,帮这边也不好,帮那边也不好,最好是秉公而评。
所以我看这场比武,既是金,张两家的一次别苗头,也是一场只讲手艺的真
正木匠比武。目下已经有不少木行派代表前去参赛了。小姜,我看你的水平,退
一万步讲,就算中不了状元,拿个榜眼,探花总是没问题。
而第二三名,花红亦有三五十金。“
姜华雨听到这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满空愁云惨雨蓦地换成了一天的
灿烂阳光。
“小姜,我知道你的性子,平时是不会去出这种风头的。而且你和金家还有
些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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