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想来也是夜深了，是不方便探望病人的。杨柳舒也不准备进穆府，只是想问问奚菡的病况，一来自己非常担忧奚菡，二来也慰籍一下权如玙的相思之苦。
    然而，两人未走到大门，身后就有嘚嘚马蹄声传来。夜幕里，一人策马而来。他身披月光，寂静的长安街头因为他的到来顿时焕发光彩。
    穆衍是独自策马，看上去文弱的他，在月光下疾驰如风。
    “穆大人胆大，总是一人成行！”权如玙叹道。旋即立在门口等待他的到来。
    权如玙和杨柳舒早早认出穆衍。而穆衍跃身下马，直接向大门走去，并未望他们一眼。
    只见穆衍就在五步开外，却形同陌路。杨柳舒大喊一声：“先生！”
    “怎么是你们？”穆衍蓦然回首，月光随着他飘动的发丝流动，杨柳舒似乎都能听到那零星光辉飞动的“沙沙”声。她这才发现：参加宇文护的寿宴，穆衍也不过穿着件皂色的普通衣衫。可是就算这样，在那金碧辉煌高朋满座的大冢宰府，他仍然光彩耀人。
    杨柳舒突然脸颊发烫，赶紧低下头去。没想到穆衍笑着刮了她鼻子一下，道：“阿舒也喝了不少酒吧，看你都脸红了。走，到我府上坐坐，李三的醒酒汤做得很好！如玙，你也来。我们继续喝两杯！”
    穆衍脸上是温暖的笑容，手指碰触鼻尖的片刻却感觉怡人的清凉。杨柳舒的脸如红透的柿子，她呆立当场，已经忘记迈步。凉风袭来，来带穆衍身上一丝淡淡的糯米酒香。恐怕，这下她是真的要醉了……
    穆衍请过权如玙，迈入大门时，他回过头来，笑容如皎月当空。他催促道：“阿舒，真的醉得走不动了？要不要叫个丫鬟来扶你？”
    “不用！”杨柳舒低低一应，低着头快步跟上来。
    ……
    凉风似乎进不了穆府的牡丹园，喝了暖暖的浆酪后，就算坐在池畔的观鱼亭也不觉得寒冷。过了片刻，穆府管家李三将醒酒汤端到杨柳舒面前，杨柳舒对李三说：“给穆先生吧，他该喝了不少！”
    “我家大人从来不喝这个！”
    听到他们对话，穆衍道：“阿舒，你如果没醉就不要喝了。”说着他笑了，对杨权二人说起刚刚在大冢宰府上的一段趣事。
    就在穆衍打算告辞之际，心存不忿的宇文汇麟出来挑衅，说穆衍才情风流，酒量定然不凡，要与穆衍斗酒。
    “你就应了？”权如玙凑上前来。
    “应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有多少，平时也就和如玙喝过几次……”穆衍笑着，说到宇文家小公子醉倒后他的几个哥哥轮番上阵。如今已是个个人事不省……
    “你！”杨柳舒惊讶得合不上嘴，权如玙摇头叹道：“想来几次与你饮酒你都毫无反应，原来你是真正的酒坛子！衍，其实你不必如此搏命，我们不在场，如果你醉倒了也没人照应！何况大冢宰的几个儿子个个心胸狭窄，你如此不留情面，怕会惹来麻烦！”
    似乎就是在听到“衍”这个称呼的同时，穆衍面目一怔，杨柳舒也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来都只听到权如玙叫穆衍“穆大人！”不过，在周境，权如玙算是穆衍最要好的朋友。不管穆衍是不是这样看，现在看来，权如玙是这样看的。
    可是，穆衍的惊讶似乎特别了些，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过神来。可能，他是有些许醉意的，不然怎么刚才进大门时偏偏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两位熟人呢？
    “先生，菡姐姐还好吗？”杨柳舒问道，权如玙也立刻来了精神，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并无大碍，只是还虚弱，大夫交代少和他人接触。”既然话已至此，更何况夜已深，连杨柳舒都不便提出探望一事。
    权如玙看向牡丹园深处崭露一角的阁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如玙，如若不急回府，在我的牡丹园里赏赏夜景如何？我让李三带你四处走走。”
    “好、好！”说着，权如玙已经站起来，几乎小跑着出了观鱼亭。
    权如玙多半会往奚菡住着的阁楼走，但没有穆衍的许可他这个正人君子也不会去见奚菡……这些杨柳舒都能想到，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穆衍这样做的用意。
    看向那高深莫测的人，他依然面带笑容，一扬袖坐到亭子的围栏边。
    权如玙和李三的身影淹没在摇动的密密翠竹中。杨柳舒想起刚才的疑问，道：“先生，权将军说你是旺族之后？”
    “洛阳穆氏，对！洛阳穆氏原为鲜卑丘穆陵氏，北人八族之首。随魏孝文帝迁移中原后改姓穆氏。两百年来，北朝改朝换代，穆氏却屹立不倒，我的祖辈出过不少相国将军……只不过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就没那么风光了……”
    说起这些，穆衍脸上只是淡漠的表情，间或看看天际。杨柳舒又问：“洛阳穆氏为齐旺族，先生如此家事，也能到周任官吗？为何周帝说你是周国忠良之后呢？”
    穆衍笑而不答，抬眼看向权如玙隐没的方向。此时谈论这些总是有顾虑的。杨柳舒转而问道：“那先生在齐地还有亲人吧！”
    “我母亲与我走散了，希望她仍平安。”穆衍举目望天，这次，他久久没有低首。
    想来那必然是个悲伤的故事，因为他的语气满是忧伤。直到他低下头，低低地看向比他矮一个头的小丫头：“你的问题可真多！”
    杨柳舒抱歉一笑，其实穆衍也是常人，也会有喜怒哀愁。
    两人不语，看着月色下牡丹花枝。风乍起，月光清冽，满枝的新芽似乎正在慢慢生长，慢慢结出暖春鹅黄绿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