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盛夏

    许峥晨的停下，是为了不继续影响主调。或许早点让步，转为晓雯一人独奏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合奏中途一旦出现裂痕，再想修复就很难了。
    然而晓雯不为所动，伴奏的戛然而止似乎没给她带来影响。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依然处于演出时段，许峥晨就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白痴，笨蛋，大骗子。
    说不会背弃诺言的人也是你，半途而废的人还是你。
    你坚定了我上台的决心，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这些你明明都了然，那你为什么，不赶快回到演出中来呢。
    你难道也在痛苦着吗……许峥晨。
    二人的状态，场内的气氛都差到了极点，以至于台下的观众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伴奏停了，那个男生怎么回事？”
    “这人到底会不会弹琴，猪弹得都比他好。”
    “依我看，果然还是放弃会比较好吧，反正弹下去也是出丑。”
    “小妹妹真可怜，运气不好摊上这种人当伴奏，心肯定被伤透了吧。”
    同为晓雯搭档的女生自然忍不了，当场发飙，“诶，你这种人会不会说话，骂谁可怜呢？”
    “嘘，你小点声，晓雯还在演出。”女生的同伴拉住她的衣角，不希望因此影响到后面的观众。
    “可是他们讲话真的烦人，一直唧唧歪歪的，还是同一批家伙。”
    前排的男生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然后转过去，不怀好意地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戳到你痛处了？”
    “不要吵，没人教过你们尊重人吗？演出时请保持安静，否则请你出去。”
    女孩父亲挺身而出，身为工作人员，管理现场秩序是他的职责所在，何况他看不惯这种人。迫于压力，男生也不再多言。
    女生便坐回原位。
    不只是她，与台上二人息息相关的大家也在时刻关注演出的走向，米娅，苏雨汐，女孩一家，台下成百上千的观众。
    “你们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相信，如果是你和晓雯，就一定能做到。”米娅所能做的，便是坚信她从始至终坚信的二人。
    苏雨汐抱紧了怀中的花束。为了这一天，许峥晨和晓雯付出无数，而她只能远远观望，却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晓雯学姐……”
    你这个笨蛋——
    说好了要一起认真完成这场演奏的，结果你先违背了约定。
    但我不会放弃，台下有我喜欢的大家在，我不想让姐姐瞧不起我，我要让她看见我帅气的一面。
    让全体观众都记住我，所以绝不允许你现在捣乱，休想阻止我。
    晓雯内心燃起胜负欲，想独自完成伴奏和主调的弹奏!
    因为自己害得晓雯仅此一次的演出搞砸了，亦如数年前一样连累了别人，许峥晨就非常痛苦和内疚，不能接受自己。
    可是手并不听使唤，无论用多大力，最后都压不下去。
    演奏还未结束，为什么停下来，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该死！
    动啊，我的手，给我动起来。
    可恶！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
    “不配不配的，吵死了!我没说过可以让你在我脑袋里一直叫唤。”
    “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许峥晨吼走了脑中的小人，那些声音从刚才开始就吵个不停。
    他捂上耳朵，低埋着头，极度地懊恼。
    以他如今的状态，即使演出结束，他也无法融入与晓雯相同的心境中去。
    舒伯特的乐曲仍在继续，旋律优美、委婉。
    这首优美的浪漫小诗，用每一处婉转的回旋，营造出哀而不伤的意境，细腻至极。
    每条旋律都被紧跟着的伴奏重复上一遍，相处得很融洽，像是钢琴本身在回应着晓雯的诉求。
    晓雯一边吃力地演奏剩余的乐章，心里一边痛骂，这个笨蛋，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怕不是故意让我在姐姐面前丢脸？
    一点忙也帮不上，就要灰溜溜地赶下台了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应付自己就已经累得够呛，哪还有拿得出手的勇气，去干别的事情。
    我连自己的追求是什么都搞不明白。
    趁着年轻，做了喜欢做的事情，晓雯认为并不后悔。且不论她日后能否顺利考入心仪的音乐高中，许峥晨也觉得她的勇气可嘉，离成功的门槛又更进了一步。
    反观他从小学习指法技巧和乐理，光是做一个决定也像只缩头乌龟一样，畏畏缩缩的。
    这十几年的人生过得毫无意义，自己一直在逃避，以前是，以后估计也是。
    没人会关心真正的他，大家在乎的不过是一个为他们带来正常演出的钢琴师。而不能弹琴的钢琴师，他们当然不会需要。
    真可笑啊，许峥晨。
    本来还想在她面前耍一次帅的……
    内心的挣扎历经了漫长的黑夜，也不知晓时间大概经过了多久，许峥晨重新扫视了一下钢琴，最后的目光定格在项链上。
    一条银白色六边形项链。
    过去的种种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那是因为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啦。”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对拼命改变的事情自责，想把好的全部展示给别人。”
    许峥晨抬头寻找它的主人，苏雨汐应该也在默默为他们加油吧。
    她愿意把她最重要的物品交给他们，为的就是某个瞬间，许峥晨能认识到他并不孤单，总有人会手捧鲜花，在台下默默注视着他。
    你一直是这样，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总是这样看着我，让我能够立刻注意到你。
    全都怪我，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并不是一个人。
    晓雯已经用实际行动说明了，她克服了困难，站到了如今的舞台上。
    她没有逃避，反而在比赛的征途中学会成长，独当一面，不再是那个哭唧唧，喜欢依赖姐姐的小孩子了。她所付出的汗水和努力将成为她此刻的见证。
    许峥晨也必须做点什么。
    没错。
    演奏尚未结束。台下观众虽然对他们，不对，应该是对他失望透顶，但只要还有人愿意听他演奏，哪怕那个人听不见声音，他也必须弹到结束为止。
    他也是一位演奏者。
    他想为她一人演出，所以不能以这副半吊子的心态走到最后，这几天来的练习成果还没完全展现出来。
    如果有必须前进的理由，那么就是这个，在这里他一步也不想退让。
    虽然不甘心，前面弹的已无法挽回，但是接下来尚有机会。
    许峥晨拭去额头的汗，重新正坐。他跟着晓雯的节奏，慢慢地上手。
    “喂，琴声从刚才起就变得很奇怪啊。”
    “你听，他们从头开始演奏了。”
    “那两个人，主调和伴奏谁也不让着谁。”
    “弹主调的女生真有两下子，很好地了解对方的习惯，反过来去支持伴奏。”
    二人如同知道彼此的想法，将前面演奏的进度全部推翻重来。而这一次，许峥晨不会再逃避了。
    之前你问过我作为演奏者的理由，却没问选择这首曲子作为演出曲目是因为什么。
    那时候的我可能回答不上来，但此时此刻，我想通了。
    是啊，站上舞台发光发热，不正是我们身为演奏者一直追求的目标吗？
    我们之所以能走上这片舞台，不正是因为我们是演奏者吗，为了回应最重要的人的期待，完成自己的梦想，就是我现在存在的全部意义。
    感到害怕，迷茫，自暴自弃，是担心对期待的回应不到位，却又不想辜负努力。这也成了所有演奏者需要迈过的坎。
    不妨，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没有谱子，就用练习的手感引导自己去弹，出丑也不要紧，因为有一个人为他包容一切。
    他要贯彻自己的意志，把全部力量注入到手中。晓雯见状，会心地笑了。
    脑中的人声尽管不能完全抹去，许峥晨只好忍耐到底，因为不被人看好，意味着他不用感到过多的压力。
    二人在台上演奏，与台下观众的心灵一同起伏，掀起一场音乐的风暴。
    场地的各个角落，所有人仿佛一齐律动，不约而同地朝向舞台。
    伴着指尖触下最后的琴键，小夜曲终于完成了演绎，二人也在会场迎来了轰动的掌声。
    就回归演出的结果而言，它是失败的，许峥晨并不否认。
    虽然中途放弃了，时而狼狈，时而挥汗如雨，但是他坚持到了结局，所以不后悔，只觉得些许地可惜。
    他见识到了比音乐更辽阔的世界，以及那里的人。
    观众席扬来了不绝的称赞声，原来，上台时觉得刺目的灯光也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