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蒲松龄

睡梦里面一股湿热的气息喷过来，有甚麽毛茸茸的在脸上擦来擦去，随即一条温暖的甚麽舔来舔去。舌头上味蕾摩擦着脸，有种粗糙而体贴的温情。
    李雷挥了一下手，这可能是他女朋友丽丽的那只吉娃娃犬又来骚扰他，但是他现在需要睡眠。
    忘记说一个字，是“前”女友。
    李雷目前的身份，是某人的“前”男友。
    当然他还有别的身份。
    李雷，男，二十八岁，K市第一附属医院外科医生，每天平均睡眠时间为两到三个小时。双亲住在距离K市五十九点二七公里以外的H镇，母亲是小学数学教师，常年在毕业年级把关；父亲是高级工程师，专门负责器械设计。李雷是家里唯一的儿子，顺理成章念了理科，理所当然作了医生。家里还有一个小自己六岁的妹妹，正在K市念师范大学，今年准备考研。他是好儿子，是好哥哥，是好学生，是好朋友，是好医生。
    似乎一切都很好也很顺利，只除了那一点——他不是好男朋友。
    李雷没有交女朋友的运气，从来都没有。
    很小时候李雷已经知道自己长的不太一样。
    走到哪里别人都会注意看着他，收到的巧克力和花堆满信箱和抽屉，于是拿回家给妹妹和母亲；放在篮球架下的帽子和护腕经常丢失，害得父亲常常要给他买新的；上课的时候老师叫他回答问题绝对有女生不断回头看他，只因为他个子稍高一些坐在最好一排。但是他只觉得很厌烦，低头在纸上画几何题的第三种解法。
    不过李雷厌恶一切文科，语文，历史，地理，政治…老天，这些是甚麽？！在李雷眼中，全是耍嘴皮子浪费吐沫星子。
    好友刘小帅曾经问他：“竹林七贤有甚麽区别？”
    李雷回答：“有区别？”
    “难道没有？”好友瞪大眼睛。
    “你确定他和八大山人没有亲戚关系？”李雷惊讶的晃着手上的语文书。
    刘小帅感慨一声：“你居然能考上医科大学，奇迹，奇迹。”
    的确，高考语文只得危险及格分还能进医科大学，可以想像一下他的数理化究竟如何。但是，但是英语呢？
    李雷啊了一声看着英文老师：“我把单词分类整理，根据读音、意思、拼写方式、出现场合和词类归纳为几个组别，不断重复。”
    但是他学数理化如有神助，多难的题目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小学就是奥兰匹克竞赛的常客，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空手而归过。
    但是，但是！这些都不能弥补他的致命伤。
    他太过理智，毫不妥协，根本不浪漫，这在二十一世纪简直是致命伤。
    他不懂流行音乐和交响乐有甚麽不同，他找不到印象派和老夫子有甚麽不一样，他唯一记得电话的一家餐厅是他家楼下的外卖店，可连小店名字都记不住。
    于是，“前”女朋友丽丽（他迄今为止交往得最久的一个女朋友——两个月）在一个礼拜前离开他屋子的时候就说：“李雷，你干嘛不抱着你的手术刀去死？”
    于是摔门而出扬长而去，李雷愣愣的看着可怜兮兮做风中摇曳状的门默默道：喂，你的狗…
    可怜的吉娃娃歪着脑袋看着李雷，李雷叹口气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自嘲道：“谁说男人不像公狗？我们注定要被女人遗弃。”
    吉娃娃似乎听懂，愤而一口咬在李雷大腿上，然后扭着屁股撒泡尿在他裤子上，之后如丽丽一般飘然而去。李雷看着那个齿痕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尿泽一愣顿悟，这只吉娃娃是位小姐。
    天生不会对女人发脾气的李雷对母狗一样很无奈，于是丽丽已成“前”女友，而吉娃娃还是他“现在”的宠物。
    但是现在的李雷很想睡觉，于是挥挥手推开，但是毛茸茸不肯放弃，又来舔他耳根。李雷无奈嘟囔：“如果饿了，你就吃了我吧…”
    于是…
    “啊——”李雷捂着鼻子跳了起来，一只手抓着靠垫一只手捏着眼镜，“恐怖分子？食人蚁？还是生物武器？”
    但是眼前只有一只蓝呼呼软绵绵的小东西。
    李雷舒口气倒回沙发上：“乖…”却又再次弹起来，戴上眼镜细细一看，“…狗子，你甚麽时候去做了整容？”
    地上那只小东西原本的白毛现在全是浅蓝色，而且身体似乎缩小了，嘴巴也短了，耳朵变宽了，嘴也长圆了，四肢短了小了，整个身体胖了一圈，毛也似乎更丰厚了。
    李雷定定看着它，它也抬头看着李雷。
    李雷闭上眼睛揉揉眉头：“一定是我没有睡好，出现幻觉。幻觉，幻觉…很好，睡觉。”
    于是倒下去，闭上眼睛睡觉。
    那只怪东西扑过来，一口咬在了李雷脚上：“我是狐狸不是狗！”
    “啊——”李雷痛呼，第三次跳了起来。
    这个事情超过了李雷对事物认知和理解的范围。第一那不是他家他“前”女友的吉娃娃，而是一只狐狸；第二，这是只狐狸是这只狐狸自己告诉他的；第三…这只狐狸会说话！
    狐狸：
    界：动物界 Animalia
    门：脊索动物门 Chordata
    纲：哺乳纲 Mammalia
    目：食肉目 Carnivora
    科：犬科 Canidae
    属：狐属 Vulpes
    种：
    孟加拉狐 Vulpes bengalensis
    阿富汗狐 Vulpes cana
    南非狐 Vulpes chama
    沙狐 Vulpes corsac
    藏狐 Vulpes ferrilata
    敏狐 Vulpes macrotis
    苍狐 Vulpes pallida
    吕佩尔狐 Vulpes rueppellii
    草原狐 Vulpes velox
    赤狐 Vulpes vulpes
    耳廓狐 Vulpes zerda
    李雷看着手上的《大百科全书》，再看看自己对面那只自称是“狐狸”的生物：“你是哪一个？”
    狐狸摇着尾巴走到最前面，用脚扒拉开一页：“这儿。”
    李雷一看，“…蓝狐形似银黑狐，但体型略小，喙短，耳宽，嘴圆长，四肢短小，体态圆胖，被毛丰厚。体色有两种，一种是浅蓝色，且常年保持这种颜色；另一种是冬季呈白色，其他季节颜色较深。成年公狐体长45—75厘米，尾长25—30厘米，体重5.5—7.5公斤，母狐体长55—75厘米，尾长25—30厘米，体重4.5—6公斤…”于是看它一眼：“你就是这个？”
    狐狸点点头，转身晃了一下尾巴：“就是我。”
    李雷再点点头：“你是妖怪？”
    “准确的说法，你应该称呼我为狐狸精。”狐狸歪着头挑挑眉。
    李雷一皱眉：“好吧，狐狸精，你找我干甚麽？要吸我的阳气？”
    “那是人类的误解。”狐狸咳嗽一声严肃道，“我是来报恩的。”
    “哦，你是白娘子？”李栾再次点头。
    狐狸皱眉：“注意你的称呼，我是狐狸精，不是蛇精。白娘娘是我的前辈，我很敬佩她的为人。”
    李雷听不出其中的文法错误，他只注意道里面的逻辑问题：“可是我不是许仙，没有救过甚麽小动物。我对小动物一向缺乏爱心。”事实上不止缺乏，学医没有少杀生。
    狐狸认真道：“我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我们的关系。”
    “好吧，报恩。”李雷再点头，“那麽，你打算给我当家政服务员？”
    “那是田螺姑娘。”
    “你要给我很多钱？”
    “我不是狸猫，我是狐狸！”
    “那你能变成美女当我老婆？”
    “我是男的！”
    “好吧好吧…”李雷揉着眉间，“你刚才说甚麽？报恩？对，报恩…究竟我对你干了甚麽？”
    狐狸很严肃道：“李雷，你知道你是谁麽？”
    李雷戴上眼镜点了一支烟：“我是李雷啊。”
    “不，你是蒲松龄的第二百七一次转世！”狐狸摇着尾巴，“因为你那个时侯写了那麽多的狐仙鬼怪，所以我们都很感激你，约定要报答你。”
    李雷再揉揉眼睛：“客气了，客气了。”
    “但是你转世这麽多次只剩下我还没有报答你，所以我没办法结束修行。”狐狸可怜兮兮看着他，“拜托了，让我报答你吧！”
    李雷吸口烟：“可你能干甚麽？”
    “你不是一直找不到女朋友麽？”狐狸瞅他一眼。
    李雷摸着下巴：“我的前女友说我喜欢手术刀多过喜欢她。”
    “那是她不懂得欣赏。”
    “我真该荣幸听到这个。”李雷自嘲一笑，“我前前女友说我不懂浪漫。”
    “胡说八道，分明是她看上富商。”
    “前前前女友说我太帅，令她没有安全感。”
    “那是因为你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与其他女生一样长。”
    “前前前前女友说我只会念书，不会送花。”
    “因为你觉得买花的钱可以再买一本——”
    “好了，狐狸精。”李雷一摊手，“挖人隐私再来揭露不是一个好妖怪。”
    “注意你的口气。”狐狸十分认真，“我是狐狸精，不是妖怪。”、
    李雷举起双手：“你到底想说甚麽？”
    狐狸得意洋洋道，“你没有女孩子喜欢不是她们的错，而是你的问题。因为你心中就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那就是因为你上辈子是蒲松龄，你极尽描情摹意之能事，所以这辈子你是——啊喂，喂喂！放我下来——”
    李雷一只手揪着它的后领把它提到门外面，用力扔了出去，拍拍手转身关上门，继续回到沙发上躺下，口中喃喃道：“幻觉，幻觉…”
    李雷从不相信生死轮回妖魔鬼怪，那是伪科学，那是反人类，那是反进步；李雷不相信狐狸，那是臭名昭著的动物，是狡诈与阴险的代名词。撇开人类的感情客观来看，狐狸是一种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有恶臭的动物。
    总而言之，今天晚上糟透了。李雷对自己居然累到梦见自己和一只狐狸在说话，从而心中再次对狐狸这种动物的印象差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