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令

27 二十七


“好,我答应你。”
    毓弋话音落下,就能看到毓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既然如此,现在开始,就是各显本领的时候了。”毓臻一把将怜更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大步往狩猎场外走去。
    “等一下。”迟疑了一下,毓弋还是开了口。
    毓臻停步,却没有回过头来。
    “把这人也带走吧。”毓弋说着,指了指秦泊。“他的身份回府后我自会查明,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我会再通知你。”
    毓臻没有回话,干脆地向秦泊打了个眼色:“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末了又补上一句,“要是你玩什么花样,别指望能留下命来。”
    秦泊叹口气,耸了耸肩,脸上倒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一点气恼。
    怜更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周围很静,听不见人的气息,只有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缓慢起伏。
    眼前的景象有点模糊,他眨了眨眼,又把眼闭了起来。
    过了很久,眼睫上似有如雾的水汽泛起,他才小心翼翼地睁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地清晰。
    不是做梦。
    是真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到了自己居住了十年之久,三王府里的房间。
    连气息里都还残留着陈旧而熟悉的味道。
    怔怔地张着眼看着头上纱帐,怜更像是抑制不住地缓缓笑了起来,笑声一点点地响起来,在细致的房间里,空空荡荡,久久不散。
    心口的地方很痛很痛,一点点像是锥刺一般,刺得人连声音都有点抖了。可还是遏制不住笑意。
    恍如在一个荒唐的笑话面前,怎么样都无法自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快步走了过来,紧张轻柔地将自己抱在怀里,怜更越是止不住地笑,即使咳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还是停不下来。
    “怜儿,你怎么了?怜儿?别笑了,别笑了……”毓臻一只手扶着怜更,一边慌乱地轻拍着他的背,不时伸手撩起怜更落在额前的发,在看清怜更脸上的苍白时,就忍不住叫了起来,“秦泊!秦泊!滚出来!”
    “来了来了来了,这就来了,别催命地叫!”秦泊匆匆从门外跑进来,一看到怜更的状况,马上放下手上的药,快步走到床前,也不管毓臻的身份了,直接把人推到一边,把怜更扶下,一边忍不住地念,“怎么每次我去拿药放药总是出状况的,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么……”
    怜更任他摆布,人躺在床上,只是喘着气,也不说话,双眼睁着,只是无神。毓臻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好转,秦泊也没露出什么紧张的表情,才慢慢安下心来,看着他眼中的空洞,又禁不住阵阵地心惊。
    秦泊忙了一阵,最后摸了摸怜更的额,才转头看向毓臻:“行了,一会让他把药喝下去再睡一阵吧。这么三天两头的折腾,这小鬼本来就脆弱得很,别再刺激他了。”转头又瞪了怜更一眼,发狠道:“你不想活我不管你,可是既然我动手了,你就别想随便死去。你要死了,我拿什么向别人交代?”
    怜更似乎脸上似乎微微一动,秦泊不知有没有看到,只是站了一阵,才转身退出房间。
    毓臻站在角落里,直到听到门外秦泊的脚步声渐远了,才长出一口气,走到床边,怜更已经合上了眼,他站了一会,慢慢蹲下身来。
    “怜儿。”毓臻轻唤一声,耐心地等着回应。
    “嗯?”过了一会,怜更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应里还带着一抹漫不经心。
    毓臻听在耳里,下意识的居然是一阵心酸,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柔声道:“还有有觉得哪里难受么?”
    “还好。”怜更像是乖巧的小孩般,问一句,答一句。
    又说不下去了。死一般的沉默,毓臻看着床上的人,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抚上怜更的发:“如果难受,要说出来,记住了吗?怜儿一直最乖的。”
    怜更合着的眼似乎动了一下:“痛。”
    毓臻顿时慌了起来:“痛?哪里痛了?胸口吗?来,先把药喝了吧?”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扶起来搂在怀里,一手拿起秦泊早前放在桌子上的药。
    怜更轻摇着头拒绝了药,喃喃道:“不是胸口。是这里……”他握起毓臻空着的手,慢慢拉到自己胸前,“这里,里面。一直痛,一直痛,怎么都停不下来。”
    毓臻手上僵硬,把药放下来,手慢慢掩上怜更的双眼,感到微默的温暖透过掌心传到自己身上。温暖,而干燥。慢慢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毓臻几次张口,才发出声音来:“那么,我教你一个不痛的方法。”
    怜更任他的手覆在眼前,低哼出一个鼻音:“嗯?”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我的手给你挡着,不用害怕丢脸;如果恨我,我就在这里,把你的愤怒都发泄出来。但是,”毓臻顿了顿,觉得自己接下去要说得话好象虚伪有点可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但是,你的眼泪也好,愤怒要好,只能落在我的身上。”
    接下来是很长的一段沉默,不知多久,毓臻可以慢慢地感觉到有什么温热而湿润的东西慢慢沾满了他的掌心,一滴,又一滴,明明没有带着多少温度,却火一般地灼痛他的手掌。
    始终没有一丝声音。
    毓臻听到怜更的声音时,只是一声很低很低的轻笑。
    “臻……”怜更叫了一声,微扬尾音的低唤,就像是从前,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爱撒娇的小孩。
    “什……么?”毓臻张开口,才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哽咽了。
    “你好好笑。”带着鼻音的话语里还有浓浓的笑意,怜更终于拉下毓臻的手,“说的话像那些唱戏的词。”
    “那就当我是唱戏的人吧,你这小鬼头。”毓臻勉强笑了笑,揉了揉怜更的头,搂得更紧一些。“怜儿,你回家了。”
    “嗯,我回来了。”怜更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回来了,回到从前的地方,从一个人手里,换回另一个人的手里,如此而已。
    不愿去问毓臻和毓弋做过了什么样的交易,自己从来比不上那个位置的价值,醒来时在这里,那就在这里罢。
    在这里一直等下去,或者,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人。
    会有头的。
    怜更有点死心地闭上眼,却恍惚地想起了秦泊的那句话,终究是忍不住地勾起一抹浅笑。
    会有头的,会有的。
    “臻,太子死了,你怎么办?”
    过了很久,毓臻才听到怀里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才笑了笑,柔声道:“你安心养病就好,这些事不要操心。”
    “你们会被冤枉的,不是么?”怜更似乎有点诧异,微微侧过了头。
    毓臻按下他不安分的头:“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那就是有事了。不用说出口也能明白的事,怜更慢慢捉住自己手边毓臻的手,一大一小的手掌覆在一起:“事情是因为我而起的,我也可以帮忙。”
    “不用。我跟毓弋都很强,不会有人能伤害我们的。你呢,安心养病,脑子里只要想着自己的身体就够了。不要操心这些事情,我会解决的。”
    “不是的。”怜更挪了挪身子,“我可以帮上忙的。你知道,我对纵横开捭之术一直很感兴趣,不是没有用的,我可以帮上忙的。”
    怕怜更挪动又触动了伤口,毓臻连忙稳住他的身体,无奈地叫了一声:“怜儿,我知道你想帮忙。可是,这一次,我不想把你再牵扯进这件事去了。这些权术之争,我不想你再牵扯到里面去。”像是想了很久,毓臻抱着怜更,像是怕他随时会消失在面前,声调略低,却还是开了口,“以前是我太傻,以为什么都可以舍弃。可是,怜儿,我不会让你再牵扯到这种事里面去了。无论形势会变得怎么样,我都可以应付,你也要对我有信心,安安心心养好身子,知道么?”
    怜更猛地咬住了唇,用尽力气,才压抑住了要倾泻而出的呜咽。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僵硬着颤抖,感觉到毓臻的手用力地抱住自己,好象在证明着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这些权术之争,我不想你再牵扯到里面去。
    以前是我太傻,以为什么都可以舍弃。可是,怜儿,我不会让你再牵扯到这种事里面去了。
    每一个人,都只会想着他有什么用,他有什么价值,他能够做到什么,他可以换来什么。即使身后这个抱住自己的人,也曾经因为一个小小的决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出去。
    心里恨,也不是最恨,习惯了,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再难受,闭上眼就什么都可以躲过去了。
    可是,也只有这一个人,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些权术之争,我不想你再牵扯到里面去。
    轻轻笑出声来,怜更低声道:“好,我相信你。”
    相信你,真的不会把我牵扯进去。
    只可惜,我早就深陷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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