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是错

第14章


 
 
  我的眼泪直滚下来。我忍着眼泪,越忍越流。 
 
  转机,这是转机吗? 
 
  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倒还算关心我。我运气不好,连他都知道了。我做错了什么?到如今我并不明白。只是人家说是错,我也只好认是错。 
 
  完美的结局,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永远没有,再好的开头,也还演变成这样。 
 
  如今大家都觉得我是负累,大家都要撒手。 
 
  我用手背抹去了眼泪。 
 
  “哥哥,”我低低的说,“家明与我,我们想结婚了。” 
 
  哥哥简直是打心里开心出来的,我背着他,没看见他的脸,却也听出他声音里的喜悦,“真的?唉,你这人,早点告诉我们嘛!”“我们也是刚决定的,很快,大概这个月或下个月。” 
 
  “爸!妈!”哥哥大叫,“好消息!” 
 
  我低下头,我的眼泪尽滴在台布上,花上,花盆上。 
 
  人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看辛蒂这种女孩子,看她!搅成这样,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就差没抽鸦片,居然还嫁得个才貌双全的丈夫,会有这种转机! 
 
  是的,他们会这么想,他们会妒忌得发绿。 
 
  居然有人名正言顺的娶我辛蒂,我,只要喜欢,随便可以跟谁上床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有人名正言顺的娶我。 
 
  爸妈得知了消息,雀跃不已。 
 
  然后莉莉来了。 
 
  她昨夜,或是今早,答应来看我的。她常常做到答应过的事。她是个好朋友。 
 
  “恭喜恭喜。”她说。 
 
  我笑了一笑。我与她坐在一个冷静的角落里。 
 
  莉莉问:“他很有钱,是不是?” 
 
  “有钱?不见得。他又买不起一百八十万美金一只的明朝花瓶。又不能供我住一层堡垒。有什么钱了不愁吃饭就是了。谁又愁过吃饭了?” 
 
  “你别折了福了,还说这种话。他爱你,那还不够?” 
 
  “是的。我也爱他,在某一方面我爱他,当风把头发吹到我脸上,耐心的替我拨开,当他欣赏我,当他微笑,当他说他爱我,我也爱他。但是我老了,我们认识迟了多年。像梦一样,最后抓到了,一点也不像梦了。” 
 
  “辛蒂,做人一向不是做梦。” 
 
  “别人的梦总是可以成真的。”我看着莉莉。 
 
  “那只不过是少数的幸运者。” 
 
  “或许。” 
 
  “你应该很高兴才是,很高兴才是呀。”莉莉说。 
 
  “莉莉,你要不要听一支歌?我想唱一支歌。”我说。 
 
  她耐心的说:“好的,辛蒂,我实在不晓得你心里想什么,但是你既然想唱,你唱吧。” 
 
  “谢谢你。”我说。 
 
  然后我开始唱: 
 
  “我所有的忧愁,只有耶稣知道,我所有的烦恼,只有耶稣如道……” 
 
  “我不明白,辛蒂,发生了什么?”莉莉苦恼的问。 
 
  “有时候想想很安慰。”我说,“有时候走过幼儿园,听见那些小孩子,拉大着喉咙在唱:‘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圣经上告诉我。’我常常爱听这首歌,因为句子重复,听了就舒服,在下午的太阳灰尘里,真的得到了安慰。” 
 
  “辛蒂,你怎么了?我不反对宗教,但这么多人爱你。我爱你,你哥哥你父母,还有你未来的丈夫,辛蒂,你怎么搅的?” 
 
  “谢谢你,莉莉,谢谢你做了我的听众。” 
 
  “我不明白,辛蒂,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谢谢你听了我这些疯话。我要去医院了,我要去看家明。” 
 
  “你自己也得睡一觉才是,他又没大碍。” 
 
  “我不要睡。”我说。 
 
  莉莉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什么才可以使你快乐?” 
 
  我摇摇头,“我无所求。” 
 
  “坚?” 
 
  “不。坚完了。我打败了他。他一文不值了。”我说。 
 
  “什么可以使你快乐?”莉莉再问。 
 
  我微笑,“我要去了。” 
 
  我吻了她的脸。 
 
  她说:“好好保重自己。” 
 
  我点点头。 
 
  家明很快的出院了。我们都没有见到坚。我们为举行婚礼很忙。最忙的是父母亲。他们面子十足的指挥一切,因为家明没有长辈。 
 
  房子家私都是现成的,在这方面我是一个随和的人。我们买了结婚戒指。我还是穿粗布裤,但是两只戒指配粗布裤都很自然,奇怪。我不大明白。 
 
  家明很兴奋。他跟着我,拉着我的手,永远不放松。 
 
  当我们吃饭的时候,他的左手拉着我的左手,我们只有一只手拿筷子拨饭。 
 
  妈妈说,叹着气,“他真是前世欠咱们辛蒂的。” 
 
  他没有主宰,一切听我的。可恨我也没有主宰,我们永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坚仍然没有出现。 
 
  我与家明都没有提到他。但他的影子不会消失。 
 
  我不愿披白纱结婚。我觉得不配穿白纱。我知道我是什么。这年头野鹤结婚都上教堂找神父披白纱。我倒觉得我不配。我们只去注了册。也没有上酒楼。我只有莉莉一个朋友。什么酒席。 
 
  爸妈有点失望,但是他们在报上又登了一段广告。报纸广告如果没有父母这种人支持,恐怕要赔本的。 
 
  于是我们收到了很多礼,很多贺卡。天下如果没这种人,恐怕商店也是要关门的。 
 
  家明需要我。他真的需要我。他待我像一个浮于,他是一个将溺的人,要紧抓住我不放,我是他唯一的救星。他还是那么耐心。他喜欢我穿的衣服,我头发的样子,甚至我抽烟、喝酒。他爱我。 
 
  没有人会相信他是那么弱的一个人。 
 
  他腕上那一条疤是不会褪的了,他把手表盖在上面,没有人看得出来。没有人。 
 
  噩运才开始呢。我知道,我很明白。 
 
  有人送了一样礼来,一只丝绒盒子。没有卡片。我的心开始狂跳,手心开始冰冷。我看看家明,他比我还害怕。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打开盘子。 
 
  是两只十字架,一大一小,一对儿。在十字架后面刻着我们的名字,年月日。十字架中央镶着钻石。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我知道。家明也知道。 
 
  坚。 
 
  真够讽刺。 
 
  送我们十字架。 
 
  我害怕。 
 
  我把盒子搁在一旁,饭吃不下去了。 
 
  妈妈很喜欢,怂恿着我们戴上。 
 
  我们只好挂上。 
 
  然后有人按铃,在闹哄哄的亲戚朋友当中,佣人去开了门,进来的是坚。 
 
  是坚。 
 
  粉红色的衬衫,全身黑,一只金表,一条金表链子。他在微笑。 
 
  家明握紧了我的手。我握紧着他的手。 
 
  我连一个微笑都逼不出来。 
 
  他不肯放过我们。 
 
  然后他走近来,他自衬衫底下掏出了一条链子,链子下坠着一模一样的一个十字架。家明别转了脸,他抓得我的手发痛,他的手颤抖着。 
 
  忽然我笑了。 
 
  “欢迎你来,坚,欢迎你。”我说。 
 
  “我晓得你会欢迎我。”他把十字架放回衬衫里。 
 
  我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和的。我镇静下来,毕竟我是胜利者啊,无论胜利得多惨,我还是胜利者啊。 
 
  “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坚笑问。 
 
  “当然,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如果你来看家明,你也会见到我。我对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坚,中国人说的,爱屋及乌,家明是屋子,我是乌鸦,对不对,坚?” 
 
  “你是魔鬼,辛蒂,这只十字架真配你。” 
 
  “谢谢你。你来了我真高兴。我得到了你,通过家明,我还是得到了你。”我说。 
 
  家明在一旁听着,他呆视我,脸色渐渐变白。 
 
  “对不起,家明,对不起。”我说,“坚,你要与家明说话吗?我要过去那边聊一下子,马上过来的。” 
 
  家明不肯放我的手。 
 
  我柔声说:“家明,你不明白吗?我们都是没有救的人了,家明,你放心,我会永远与你在一起的。我们的事,没有人会知道。我爱你,你是明白的,现在让我过去一会儿,你与坚说几句话。” 
 
  “你为了他……才与我结婚?”家明的手冷得出奇。 
 
  “但是你需要我,不是吗?这很公平,家明,很公平。” 
 
  “但是难道我们不能逃避他?远离他?” 
 
  “你能吗?”我问,“不一定吧。我?我要他要了十年了,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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