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是错

第10章


这张照片是偷拍的。 
 
  坚说:“哈苏白拉特,O·八光圈。我们在一起开会,有人发表了一篇演讲,他大表欣赏,他鼓掌。我第一眼看见了他的神采,拍下了这张照片。” 
 
  “你喜欢他?”我看着他。 
 
  坚笑。“这是一张好照片。 
 
  他又拿出另外一只照片架子,给我看。 
 
  那是我。 
 
  我与我的短牛仔裤,我与我的T恤,我与我的乱发。坚拍照的技术,相信我,是最好的。对于那张照片里的我,我不置信,因为我不相信那种美丽是我的。 
 
  他还保留着那张照片。 
 
  那一天,我去看爸爸打网球,他也在球场里,我向爸奔过去,他用他的哈苏白拉特拍下了这张照片。他是个贼,偷拍照片,偷女人的心。他是个贼。 
 
  但是他还保留着这一张照片。 
 
  我转过脸去,喝光了拔兰地。 
 
  他又为我倒了一点。 
 
  一切都好像与以前一样。 
 
  我把手放在粗布裤口袋里,我那颗眼泪型的钻石在闪闪生光。 
 
  “辛蒂,我见过不少女人。年轻的年老的,丑的美的,风雅的庸俗的,总找不到比你更放肆的,更不羁的,更自然的。辛蒂,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微笑,我眼睛里孕着眼泪。 
 
  “你仍要嫁我?”他问。 
 
  我摇头。 
 
  “你长大了。”坚说。 
 
  “没有。对于别人的婚礼,我仍然是妒忌的,因为别人得到了我没有得到的,坚,你明白?” 
 
  “你有一日会结婚的。” 
 
  “是的,我要嫁家明。”我说,“快了。” 
 
  “嫁了家明,你就不可以做我的情妇了,辛蒂,你情愿选他?” 
 
  我看着他。“你总跟别人的老婆上过床吧?” 
 
  “你是一个公道的女孩子,辛蒂,不然你不会放过那个十六岁的男孩子。” 
 
  “说得对。” 
 
  “你仍选他?”他问我。 
 
  “我喜欢家明。”我缓缓的说,“但是你要把我们拆开,为什么?” 
 
  他趋过脸来,吻了我的唇。 
 
  我笑,“你知道?坚?男人都是一样的。都一样,他们穿上衣服,是原子物理学家,是音乐家,是煤矿工人,是大明星,是博士,是医生,他们脱了衣服上床,都一样。” 
 
  他很镇静,“你的口气像个妓女。” 
 
  “我只是一个女人,坚。一个普通的女人。” 
 
  我站起来,我脱了我的衬衫,我的长裤。 
 
  在书房阴凉黯幽的亮光里他看着我。 
 
  “你现在连内衣也不穿了?” 
 
  “内衣?什么是内衣?”我笑问。 
 
  “你是变了,辛蒂。”他说。 
 
  他的手碰在我的肩膊上,向我的背部滑下去。 
 
  “但是你的皮肤还是最好的。”他吻吻我的肩膊。 
 
  “他们都这么说。” 
 
  “我是第一个。”他微笑。 
 
  “是的。你是第一个。”我也微笑。 
 
  “你的腰是最细的。” 
 
  “他们也这么说。” 
 
  “你希望我生气?” 
 
  “坚?为我生气?当然不。” 
 
  “我知道你在外国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我只是一个女人。”我说。 
 
  他喃喃的说:“好,辛蒂终于变了女人了。”他说,“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在他的屋子留了一夜。 
 
  在早上,他端了咖啡过来,就像以前一样。 
 
  然后我穿上我的破衣裳。我说:“坚,借车子给我用。” 
 
  他把锁匙交给我。 
 
  “再见,魔鬼。”我说。 
 
  “天使,我几时再见你?”他问。 
 
  我伸手拨他的头发,但是手指上的钻石划破了他的脸,我吃惊,缩手,血自他的脸颊上缓缓的沁出来。他却若无其事的握住了我的手。 
 
  “把钻戒退回去,它划破了我的脸。” 
 
  我点头。 
 
  他笑了。 
 
  我转身去开大门。 
 
  “啊,对了,辛蒂,如果你家里——” 
 
  “放心,我会搬到酒店去住,就像以前一样。”我冷冷的说,“这不是我的错,他们应该明白。” 
 
  我开了他的车子回家。 
 
  家里所有的人都坐在客厅里等我,包括爸在内。我笑了。 
 
  家明给我一个疲倦的微笑,他显然一夜没有睡。 
 
  我走过去,吻了他的脸一下。把戒指褪下来还给他。他看着我,不出声。 
 
  哥哥大声问:“你昨夜在哪里?” 
 
  我说:“哥哥,如果你要我在这家里住,最好不要问那么多。” 
 
  然后,然后我真没料到他会那么做,他给了我一个耳光,用力之大,我往后退了好几步,嘴角一阵咸味,我知道我淌血了。我头昏了一阵,然后我到房间去,反锁了门,拿出我的衣箱,把所有的衣服尽快的塞进去。 
 
  我要离开这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他们要我做什么?洋娃娃?一张沙发?圣母? 
 
  嘴角的血一直淌下来。 
 
  外边爸爸在骂哥哥,妈妈的尖叫,哥哥大力关门,他也走了。好,大家都走。离家三年,天晓得我想念过他们,但是他们与我,是一个悲剧,我走了只有好一点。好得多。 
 
  我用力压上箱子盖,然后打算开门,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敲得这么文静。 
 
  我拉开抽屉,把我的现款塞到口袋里去,然后去开门,房门外站着家明。 
 
  我看着他,他走进来,轻轻的关上了门。他掏出了手帕,替我抹嘴角的血,鼻子的血,痛,我偏偏头。他吻了我的脸,我低下头。 
 
  我对他不起。 
 
  我不能染污他。 
 
  他是一个干净的人,就像那个十六岁的孩子。我不能伤害一个爱我的人,我不能。 
 
  “我们只是担心,没有其它,是我不好。” 
 
  我说:“你有什么不好,是我不好。” 
 
  “你也没有不好。” 
 
  “你也没错,我也没错,”我笑,“错在社会,怪社会。” 
 
  他也笑了,“辛蒂,把衣箱放回去,你会伤害你父母。” 
 
  “他们也伤害我。” 
 
  “我明白。但我们是中国人嘛。” 
 
  “天杀的中国人。” 
 
  “辛蒂。”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我。 
 
  他清澈的眼睛,他漂亮的脸。我只好笑了。 
 
  我说:“家明,找另外一个女孩于,好的女孩子,我配不上你,真的,我配不上你。” 
 
  “为什么?就因为你一夜未归?” 
 
  “不是,为了昨夜我在一个男人的床上。”我坦白的说。 
 
  他静默了。 
 
  “我们是好朋友,家明,我不要骗你。” 
 
  “我爱你。” 
 
  “我不比一个妓女强,只是我不收钱。” 
 
  “不收钱的不是妓女。”他说,“我爱你。” 
 
  “你令我笑,家明,但是家明,我真想哭。”我掩上了脸。 
 
  他抱住了我,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说: 
 
  “我希望你是我的哥哥。至少你明白我,但不要爱我。请不要爱我。” 
 
  “让我们再来一遍,我爱你,不是我的错,你不爱我,也不是你的错,错在社会。” 
 
  我哭了,“家明,我爱你我爱你,谁说我不爱你?” 
 
  他抱住我,不出声。然后我知道他也在哭。我的天。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堆。我的天。结果我没有离开家,家明一整天在家陪我。我擦干了血,嘴唇又破又肿。哥哥在晚饭时分回来了,大家坐在饭桌上,一语不发,静得很。他有些歉意。 
 
  我到底是个大人,他有什么可以好好的说,不该当众给我没脸,我吃不下饭,一整天呆坐着。 
 
  我躲在家明身后。他的戒指又在我手上了。 
 
  我喜欢在背后抱他的腰,我两天没出街。回了所有的电话。其中也有坚的吧?我不知道。我把他的车匙交到车行去,车行会把车子开回去。我告诉他们车子在什么地方。我做得很好。 
 
  我只在家里,家明陪我。 
 
  哥哥平了气。 
 
  但是我抓住家明,像一个将溺的人,抱住了一只浮泡一样。我必需要二十四小时见到他。他不在我身边,我开始虚弱,我要吃镇静剂,我要打电话给他。 
 
  爸爸在报上登了我们订婚的消息。我把报纸剪了下来,贴在墙上。 
 
  我仿佛洗心革面的从新做人了。 
 
  爸爸说:“这两个孩子,也真对上了,都傻乎乎的,见面是一定要见的,见到了又不说话,只是对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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