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之弦

第一章 风起


    正文第一章风起类别:架空历史作者:云沫木犀书名:情丝之弦更新时间:2006-3-415:12:06本章字数:2681漫漫黄沙,绵延千里;灼日凌空,炙焚一切。她坐在帐口,眼神痴迷地倾听远远传来的厮杀与呐喊。金黄色的光晕从沙漠里升腾起来,依依渺渺,她一时迷乱,宛若回到山明柳绿的江南。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年幼时,在江南十八曲回、二十亭台的清流上,娘亲总是在她耳畔低吟这首诗,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娘亲,任娘亲脸上和煦的笑柔化心底每一个角落。她常常在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拔剑相向,娘亲没有含泪带笑,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没有杀戮,没有企盼,没有无奈。
    暮霭沉沉,黄昏落日。大漠上一片血红霞光,将厮杀渐渐隐没。曾有多少个这样的黄昏,水乡荷泽的旖旎风光在她心中百转千回;又有多少次塞外飞雪,将她耳畔莺燕呢喃的吴侬软语冰封三尺,如入深渊。她只想回到江南,回到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江南。
    父亲说了,击退了匈奴,就带她回去江南。只是,自她四岁来到漠北,十余年来匈奴何曾击退过?
    雁过留声,归期何处。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已经记不得了。记忆的开端是父亲沉沉躺在卧榻上,血迹班驳,奄奄一息。之前好象什么都没发现过,她的世界只在这一刻开始。
    那卧榻上的真是父亲吗?她问自己。在她什么都没发现的时候,父亲已经垂垂老去。当年单枪匹马力战匈奴十五勇士的豪杰,当年对自己妻子拔剑相向、大义灭亲的忠雄,真的是卧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这个人吗?
    轻轻地坐上塌沿,她伸出手默默揽去父亲额前苍乱的头发。蓦然发现,原本坚毅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很柔和了,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只是谁也不愿意等,无论是父亲、娘亲,还是她。
    “羽伊,将军他,真的没办法了吗?”
    她垂下头,如墨长发掩住明亮的眸子,摇头,只是摇头。
    ······
    月亮穿过胡杨林,挂在夜幕正中的时候,父亲西去。他死前,一遍又一遍轻呼:“羽伊,羽伊···”刹那间,她泪如雨下。帐内所有人都只道将军爱女情深,可她深知,父亲心心念念,至死不忘的,是娘亲,羽依。羽伊静静坐在帐内,神情木然地看着帘幕上下翻飞;月光莹亮皎洁,投射在她脸上却是死寂一般的苍白。娘亲的死,是她与父亲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知道,父亲总是远远地看着她,为她安排好一切,却从不与她亲近。他在怕,怕他唯一的女儿怨恨他。
    可他却不知道,当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时候,女儿正在阴冷的石窟里抄写经书,一遍又一遍,纵使玉指生茧、墨枯肠断也在所不惜,为的,是赎清他的杀孽,以免遭天谴;当他忧心国事,彻夜不眠的时候,女儿帐内的烛火也不曾熄灭,她的辗转反侧只为父亲的黯然白发!
    忆往日种种,羽伊早已泪流满面,再念及自己空负“医仙”盛名,却救不了父亲,她意乱心迷,决计刺破指尖经脉,今后不再行医···
    “羽伊!”一声惊呼划破夜空,满天星斗碎落一地。银针摔在地上,清脆作响。柏涅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底一阵抽搐,她的孱弱叫人肝肠寸断。
    月华流转,银光洋洒。这样的时刻,若能停下,该有多好。绮念转瞬即逝,他这样的边疆戍士怎能给江南细水一般的女子安稳幸福?冷风阵阵,他总算想起此行的目的:“明日正午,将士们护送将军遗体安葬,请小姐同往观礼。”
    撩起帘幕,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驻足凝望,整个视野里只有那一抹白色的纤影,心底是无处倾吐的阵阵怜惜与心痛······次日正午,烈焰灼空,大漠上一片苍茫。烈日的光华流光溢彩,诡异的光晕在炙热的沙漠上四处流窜。营中的将士队列整齐地站在营帐前,神色肃穆,一如出征。羽伊一袭白衣,穿过重重人海远远地走过来。微风渐起,她羽衣翩跹,秀发飞扬,美得出凡入胜。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艳的抽气声,干戈四落。
    柏涅愣了许久,终于轻步上前,垂下棕褐色的眼睛,停落在她璨若星辰的眸里;喑哑深沉的嗓音在广袤的戈壁滩上响起:“请小姐节哀。军中将士誓报此仇。不破匈奴誓不还!”一时间,底下军士高声应喝,沙场上雷霆万钧,排山倒海,声波绵延三百里,气势不绝。
    “出丧!”一声喝令,数名兵勇将巨棺缓缓抬起,号角悲鸣,声贯长空,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可是,羽伊站在巨棺前,纹丝不动,众人愣住。她轻轻抬起明亮如水的眼眸,悲戚与伤怀尽掩,惟有坚定闪烁寒光。“请将父亲火化。”巨棺轰然落地,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位娇柔孱弱的绝代佳人,不敢相信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莫说与礼法不符,就是——
    “按军中习俗,将军理应以实体入葬,殓于战死之地。”
    “请将父亲火化。”她眼里的明亮已变成一望无底的冰冷,她,怎么可能让父亲葬于异乡,纵使天理不容,她也要逆天而行!
    许久的沉默,气氛僵冷。最先发话的是柏涅,不知为何,羽伊的坚定突然让他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安似潮水般涌来;与其如此,他宁可她永远是那个哭倒人怀的忧弱女子。不想再看到她眼里凛然的寒意,他微微屈首:“是,小姐。”大漠孤烟直。
    羽伊迎风而立,一身裙衫飞扬,如白云出岫;玉珏环佩玎当作响,天上仙曲,犹未及此。
    “请柏将军率众将士先行回营,容我与父亲独语。”羽伊轻声说,音韵温润,如珠走玉盘,却有拒人于千里之决绝。
    柏涅无语,兀自率领一队人马返回营地;风过耳畔,他不禁驻足观望,视野尽头的一袭羽衣似乎越来越远,即将成为记忆中的一曲绝响······
    羽伊在父亲墓前生起一堆篝火,将父亲生前手稿逐一投入火中。一时间,荒漠上烟屑翻飞,甚为悲凉。她蓦地席地而坐,取琴置于膝上,纤指拨动,弹唱一曲《诉衷情》。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曲毕歌罢,泪已满衫。怅然望天际,愁苦黯生,不知何处江南归路。风起沙飞扬,羽伊睁大迷离的眼,确信回营将士已缩成一个小点后,她毅然决绝地,用双手掘开父亲的坟墓。炽热的沙掠过指间,纤纤素手不一会儿便被灼得伤痕累累。这些,羽伊全然不顾,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到江南,带着父亲回到江南——那儿才是家啊!
    将父亲的骨灰缓缓移进一个陶罐,细细封好,包进包袱。她起身,细致地抚平白裙上的褶皱,慢慢昂起头,瞬然出现的神色令天地变色。义无返顾地举起那把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琴,狠狠往地上砸去。古琴清夏,自此弦断音绝。
    风撩起长发,钗上环佩悠然晃荡。转身离去的刹那,她心中满是江南,她视为天国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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