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2章


  看着皇甫朔的欣朗笑颜,我的眉头已经打结,亦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扶柳将有辱皇命,不愿接旨!”
  站在一旁许久的哥,微恚道:“扶柳,岂能抗旨?”
  我目光坚决:“扶柳早说,一个时辰后,我自可出宫。”
  皇甫朔没有刚才的暴怒,反是胸有成竹的雅笑:“夫人之虑,朕亦想到。朕岂能因一己之私,彻底毁坏夫人的家庭?朕亦知,洛夫人绝不会与洛相为敌,即使性命相逼!所以朕只求三年时间,夫人保吾儿三年性命,将其推上晋王之位,至此以后与夫人再无牵连。日后,夫人助洛相镇压吾儿,亦无需留情。”
  哥亦长叹,怅然道:“三年之后,也不必夹在上官与洛谦之中,随你选择,上官家不再阻挠。”
  三年,三年,不与洛谦为敌,只需保留住上官家的火苗?
  不行的,三年太长,世事难料,我无法预计可能的后果,是洛谦的追杀成功?还是皇甫朔的希望之火燎遍中原?
  不可测!我无奈闭眼,摇头,轻声道:“扶柳不堪重任。”
  周围的情绪瞬即降为冰点,我知道是我在无情地浇倒冷水。
  “扶柳,”柔若春风的唤声,我睁开双眼,是真妃:“真姐姐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和你单独说。”
  真妃拉起我的手,带我进入她的淑房。
  暗香扑鼻而来,飘渺清香,却偏有混着丝丝冷气。
  真妃轻轻将门锁紧,转身面对我,涩涩苦笑:“你我同身为女子,只是我不争气,担不起这种大任。我若有你的心思,也不必为难与你。千般险阻万般难都冲我一个人来,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怕。可……”
  真妃已经泣不成声,扑通一响,跪倒在我面前:“扶柳,我求求你了……”
  我咬牙不语,亦随之跪倒在地。
  可当我碰触到真妃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心里的一角在轰然倒塌,眼角湿润。
  泪如线断,真妃声音嘶哑:“扶柳,我不求别的,只求我的孩子平安。只要他们平安,什么王爷,什么皇帝都可以不做,天下可以舍,我的性命也可以舍。”
  “扶柳,答应真姐姐的最后一件事,好吗?让轩儿辕儿活下来!”
  真妃的眼睛像极了娘,蒙着江南水乡的潮冷雾气,彻骨的哀愁自脚底缭绕而起。上官真她不是高高站在皇宫的贵妃,也不是深爱着某个男人的痴心女子,只是单纯地,在做一个走投无路苦苦护犊的母亲。世上最伟大的一种人,母亲,我能回绝她深切的母爱吗?
  感觉我像是被吸进一池碧水,在不断地下沉,呼吸在急促,周围荡漾着髓绿波浪。溺在真妃的泪水中,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瞬间倒塌。
  我知道有一滴泪水正划过我的腮:“真姐姐,扶柳在此可以立誓,保证不让洛谦损伤两位皇子!”
  真妃轻轻摇头:“你能保证洛谦,他能保证苏婉吗?苏婉连你都想杀,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两个儿子的。”
  原来温柔似水的真妃的目光也能磨成刀刃,脆薄而锋利。我现在匍匐在地的身影,在这种细小的刀锋中肢解,片片碎屑。
  惊醒,我拿什么来保证苏婉?一旦事成,她决不会斩草留根。
  而洛谦,这般心思算尽的人,会为皇甫轩与皇甫辕,与苏婉决裂吗?
  洛谦……苏婉……
  一丝腥涩咽入喉,我知道自己咬破了嘴唇。抬袖,先抹掉眼泪,再擦拭嘴角血丝。殷红的血融进眼泪,晕染在月白的锦缎上,似血溅雪地,花开般狰狞。
  心里告诉自己,扶柳,不靠天,不靠地,亦不靠洛谦,你一个人可以保护真妃的孩子,必须保护他们,仅仅为了绝望的母亲,保护三年。
  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锁紧的暗朱红门,长乐宫的阴郁冷香就此消散。
  我将背挺得极直,那是我给自己的信心。步伐沉稳,姿态却如平常娉婷,我径直走向皇甫朔,取过他身旁棋盘上的乌木圆筒,缓缓浅笑,举手托圆筒过头顶,清声道:“扶柳,谢主隆恩。”
  七重纱满幔被突然而至的狂风吹起,层层飞舞。
  殿上静谧窒息,皇甫朔笑起,极其缓慢,却又极其欣慰。
  同时,我听到了上官去疾的长长舒气声。
  “扶柳既已领旨,便要做该做之事。”随后,转身,背对皇甫朔,面对突起的狂风。风大,吹起我的垂地湘裙,一褶一褶恣意张扬。乌木圆筒却重若千斤,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手臂间。
  “扶柳,朕只能为你挡住追兵一月。”皇甫朔说得轻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郑重许诺。
  我开始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幽暗的长乐宫内殿。
  哥跟在我的后面,蜿蜒曲折行在雕凤柱间。
  “哥,你都已从边关撤回,那爹呢?”我的手指抚过光滑的乌木,木紧有致,散发沉沉凉意。
  明显的,上官去疾脚步一顿:“爹随洛相,去了城外太庙。”
  “放心,爹会尽力拖住洛谦,为我们争取时间。”上官去疾并不坚定的声音,在通往正殿的偏门处被切断。
  正殿上,青铜香炉依旧冒着绵绵不断的香气。
  流苏盯着我怀中的乌木圆筒,眉拧成了结,但瞧见随后步出的哥,硬是生生地将整个下唇抿进嘴里。
  一向冷淡的皇甫轩亦看见了乌木圆筒,竟然笑起。笑容不大,但因为他常年不笑,这陡然一笑,像是有人强扯起他的嘴角,勉强之极。
  我不禁噗哧一笑:“还不如不笑呢!比板着一张老成的脸更难看。”
  皇甫轩脸上一臊,轻哼一声,便转身背对我们。
  “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上官去疾轻拍我的头:“事态紧急,轩儿,都准备好没?”
  皇甫轩答道:“一切备好,鞋帽衣服全部放在里屋。”
  上官去疾随即命令道:“扶柳与流苏进去换衣物,轩儿去将辕儿带来。一刻钟后,准备出发。”
  不多时,我们都已换上太监服饰,只有皇甫辕仍旧睡得香熟,躺在皇甫轩的怀中。
  “没想到扶柳比哥能干,要担起国家重任了。”哥轻拍着我的肩膀,笑容苦涩,倒像是将要送儿上战场的老父亲。我温柔笑起,如同小时候一般。哥低头,在我耳畔轻声道:“出宫后,换马走北门,一直向北,到长白山下吉安镇。”
  这时,张德子急急闯入,慌忙道:“将军,不好了。洛相已经单骑闯过第一道宫门了。”
  “怕什么。”哥怒道:“他敢单骑闯宫,我就敢单骑会他。”说罢,便要冲出殿外。
  我急拉住哥的衣袖:“小心一些。”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他的。”哥轻柔地拂掉我的手:“你们趁着混乱赶快出宫。”
  我不禁失笑,哥,我要你小心啊,他洛谦不是文弱书生。
  “哥,你自己小心一些。”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在朝中都要小心。说完,便不留片刻,带着流苏他们直接奔向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速度不快,像平常太监出宫一样,悠悠地驶向宫门。
  离宫门很近了,却遥遥看见,哥与洛谦骑马对峙在偌大的宫门广场上。
  天空飘起细碎的雪,渐出宫门,风中洛谦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
  出宫后,马车一路狂奔,停在了一个僻静地方。随后我们便换做普通百姓打扮,骑上马,直向长安北门。
  出城,跑了一两里地,周围都是小土坡,前面恰有一个歇脚的茶馆。皇甫辕早已被折腾至醒,见到有东西可吃,自是嚷嚷着要去。
  三人拗他不过,只得催马向前。
  刚至茶馆门口,突得从茶馆内冲出一群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流苏快速抽出软剑,便要驾马杀出。
  “流苏姑娘慢着,全是自己人。”洛文骑着马,领着一队骑兵,从茶馆后徐徐踱出。随即勒马向前,对我低首道:“相爷要小人在此等候夫人,并请夫人回府。”
  雪开始逐渐下大,皇甫轩抓着马缰的手已经泛白,指骨间隐隐冒着青筋。
  我悠然笑道:“文总管请回,我还想赏一会儿的雪景。”
  洛文波澜不惊,继续道:“一个时辰前,相爷吩咐小人道,无论随同夫人的是何人,倘若出城一定走北门。”若按常理推断的确不错。向西,可投奔哥驻扎在边关的军营;向南,可藏身在西柳山庄的七十二座别院中;再不济向东,人口密集,也好安身。但决不会是向北,北方人烟稀少,不易躲藏,而我最怕便是寒冷,故不会选择北方。但是又要迷惑行踪,所以出北门,误让人认为我们将要北上,而后改行它方,是为最佳。
  “相爷说,若夫人是被迫的,可以强攻;若夫人是自愿的,也要强留。”洛文抬头,恭敬道:“夫人见谅,小人无礼了。”说罢挥手,但见骑兵已成扇形,渐渐将我们包围。
  皇甫辕年幼,在宫中娇生惯养,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趴在皇甫轩的怀里,哭声啼啼。
  环望四周形势,突围太困难。
  骑兵就要缩小成圆形之时,一支银箭破空而来,呼啸风引,直插入洛文坐骑前蹄的泥土中,入土三寸,箭尾白羽犹自颤抖,如雪花浮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