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

第7章


 
"沾尘,你这具叛逆的骨子,你父亲必以为你怀抱着四书五经诗书礼义,会把兮家发扬光大,一世荣华。殊不知,真正的兮家叛儿不是匍匐在陆菁菁的胴体之上的兮南枝,而是你。你用沉默打碎了兮家所有的陈条---兮、沾、尘!"李煜把醇香的美酒到进兰花丛中,他没有看过我一眼,但我一身的心跳脉搏全都在他的心上了。 
"王,你我不是前世的兄弟,也必是夫妻,否则你不会不看我一眼,就能穿透我的灵魂。"我躬身在高高的王座之下,仰望着低头叹息的李煜。 
他走下王座,坐到我的对面,那张在珠光宝气的烘衬下的英俊的脸,并不像民间所传言得那么淫糜骄纵。他不断地叹息,一声一声,低沉而哀长,南唐君主的脸,黯淡而苍白。 
"长安已远,故土难归。沾尘,大明宫阙与天接的时代已经湮灭在乱世的噪乱里了,不管我们怎么幻想,我们都只能像我们的先祖一样,我们回不到长安,回不到长安。"他痛苦地笑着,英俊的脸变得扭曲。 
我说:"王,无上的王,身为唐国君主的您,有些事情,您注定无法逃避。宗庙的香火,需要您的继承和延续。" 
"宗庙……宗庙……所有的真相,所有的真相,都被宗庙的香火掩盖了,他们不让世人看到真相,他们坐在王座上挥霍天下,为一时的权野埋葬掉了所有的真相。他们用黄金和冠冕决断了世人的目光,那些来寻找真相的人,都被夺去了舌头、眼睛和双手。于是,知道真相的人都无法把真相揭穿,他们,则坐在真相之上疯狂挥霍虚度时光。他们只是从大明宫的废墟上逃出来的冤灵,根本不是没落的贵族,纵使穿上了金黄的龙袍,也遮不去他们身上所有已经糜烂的气息。"他说,"沾尘,我和他们是一样的,这些尊贵的衣衫也无法消灭我身上那些任纵的放荡和不羁。" 
他高举酒壶,引颈纵饮,扔掉了酒壶然后便抢过我的琴。他倒在王座之旁,诡异地笑,继而用充满醉意的声音抚弦高唱:"悲夫悲夫,送国远去!" 
我跪在殿上,看着醉态的君王亲口诅咒着自己的国家。此时的李煜,他只知道在王权的迫压下无法尽兴地挥洒满腔的诗兴,只知道对着肮脏的宫廷真相满怀厌恶。他以为诗词是仙是佛法是神灵,可以带他超脱。他不要听什么"天下苍生"、不要听什么"江山社稷",他每日沉迷于他的诗词里,他要像司辰说得那样,褪去俗身,皈依诗灵。 
 
第11节:决定唐国的命运 
http://book.qq.com   2005年11月25日   
司辰说:"王,你前世本为我佛座前莲灯,因谪仙人一句"后生小子是如来",惊动了你的诗心,遂幻化人形投降凡尘。故你生就无九五之气,而只有一身佛骨,一颗诗心。" 
"李煜,你万料不到,你与司辰的相遇,是我一手策划的。"身穿重铠的曹彬坐在他的大帐里,一手拿着战刀,一手接过了李煜的降书。 
"王,我与你的相遇,在命运之中,在计算之外。"司辰他如同往常一样,双手合十,眼睛微合。 
李煜说他在梦里到了一条奇怪的江水畔,江水翻涌奔腾蜿蜒不绝。江心里浮起一个湿淋淋的男子,他一袭白衣,面目模糊。他告诉李煜出金陵城北上三十里的长亭下,那个背着斗笠的男子,可以决定唐国的命运。 
金陵城北三十里。李煜从梦中惊醒,这句话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翌日早朝,他对洛期说:"立即出城,去城北三十里的长亭下,找一个背着斗笠的男子,那是可以拯救李唐国运的人。" 
洛期得令,带兵出城。他跨着战马,握缰出宫,心上蓦然升起一阵寒意。所有的等待、命运、坚持、责任和遥远理想都含混不清了。危机四伏的恐怖气势压迫下来,灾难的味道愈加剧烈。他在马上一瞬间犹豫不决。 
"洛期,你在犹豫什么?!你难道要疑虑王的命令么!"站在马前的三朝老臣秦辅国大声叱问他的儿子。 
北方的烟尘已经渐渐遮住了金陵的太阳。洛期长叹了口气,也只能催动战马率众前行。他从来不相信神巫,所以,即便他心怀忐忑,但也绝不会相信,金陵城北上三十里偏有凉亭一座,凉亭下偏有一个人被他碰到,碰到的人偏背着斗笠,背斗笠的人偏又可以决定唐国的运数。 
前哨的探马回报:前方确有一座凉亭。 
洛期勒住战马。北方大地上风声如虎。在长亭下,流浪的少年僧人斜坐在满是残叶的长街上,半合双目。他捧着袈裟,背着斗笠,忧郁的目光凝定静滞。 
是他吗?这个身体单薄的游僧,他是决定唐国命脉的人么?洛期盯着这个和尚手上的袈裟,满心的重重疑虑。 
当梦被现实的尘埃解剖开,裸露出它诡异的色彩,凡人目光所及的地方,便满是雾烟样的生灵和静物。我不知道,那一刻洛期的心头到底浮起过怎样的悸动。他跳下战马,走到陌生的僧人面前,说明他的来意。僧人笃定平静,淡淡笑着站起来,仿佛真的是天命使然,一切在冥冥中得到了神的暗示。 
"我法号司辰,来自燃起战火的北方。我不知我为何来,我只知道佛指引我向南方走,我便向南走,佛让我停下,我便停下。心即我佛,我佛即心。" 
就这样洛期带着神秘的僧人司辰回到金陵。司辰坐在骏马上,依旧捧着袈裟背着斗笠,在金陵百姓的惊异的目光里神情平静地穿过冗长的街道,直达王宫之前。 
唐王李煜亲自出宫迎接司辰,恐怕连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真实的"梦"。 
司辰跪拜在李煜面前,将手中的袈裟高高捧举。他抬起头来,对李煜说:"王虽无上,但仍要立地为尊。佛,则不沾尘埃不堕轮回。" 
李煜接过司辰手上的袈裟,亦高高举起。 
李煜问司辰:"君有多大?" 
司辰说:"王,君有一舟之大。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故君王纵能统九州诸侯辟万里之野怀拥天下,也不过是一只舟般大小。" 
李煜又问司辰:"那佛有多大呢?" 
司辰坐到地上,默念佛经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王,佛法无边。" 
于是我再度想起李煜高举起袈裟的一刻,那一刻王权天下都被他遗弃脚下,他目光神意所在,只有梦里走出来的"佛"。他忽然发现世界在他的诗里融化匀拌,一声高洪佛号,天下的戾气就将被他浓稠的诗气消灭湮没。 
我走下通殿长阶,看见一身重铠的洛期手握佩剑,伫立在王宫之前若有所思。司辰来了,梦成了现实,金陵城蓦然变得离奇的平静,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了,但是寒意却越来越重,像塞北的隆冬一样。 
洛期的眉间多了一抹隐隐的忧愁,那不是该属于一员乱世猛将的忧愁。亡国的危机感在他心里愈加剧烈了。 
皇甫沁幽幽地对我说:"沾尘,其实从那一刻起,秦洛期就已经抱定了殉国的决心。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个王国的无药可救。外表看来凶悍威武的洛期,他的心里同样有敏感而直觉的一面。" 
我拍着洛期的肩,我说:"朋友,这王国的命运本来就不在你我的手里。" 
这一夜我们两个人又醉倒在了金陵城的酒肆里,他怀抱酒坛,面对我怆然而歌:"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我举着斟满美酒的杯盏,连叫着"将进酒,杯莫停",把每一杯酒都一饮而尽。 
"洛期,我知道你爱着皇甫沁,你爱她,一如她爱你。但是,你总是压抑自己的情感。" 
"因为我是武将。沾尘,我的父亲从小就告诉我,武将必须坚守他的责任和使命,必须压抑他的七情六欲。" 
我看着洛期那张痛苦无奈的脸神智渐渐模糊。我合上眼睛,胸口澎湃的酒气似是在备燃一篝旺焰。 
胸前漫溢的热气翻滚流淌,像什么东西抵在那里。我睁开眼,看见赤裸的织舞在我的身体上,她丰满的乳房正抵着我的前胸。她叠声地呢喃呻吟,身体蛇般扭动摇摆。我抱着她,看到她身后真实的世界土崩瓦解。 
我对她说:"织舞,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第12节:我们无处可逃 
http://book.qq.com   2005年11月25日   
"不,沾尘。除了这里,我们哪儿都去不了。"她微笑着说,"我们无处可逃。" 
二、临风少年行 
梁开平元年的长安,盛极一时的李唐帝国土崩瓦解,朱全忠带着他所有的野心焦急地坐上了金辉夺目的王座。苏醒后的夷芽遇到了那个站在宫墙之下的少年。她走过去,抚摸着他臂上天仙子的印记。"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兮重诺。我是兮家的后人,我的祖父说,我们来自一片被遗忘的世界。" 
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沾尘,你要对得起你的祖先们,你要把兮家发扬光大。切记!你万不可学你的祖父兮重诺,是他毁了长安兮氏,他罪责难脱。" 
那时的我懵懂未开,对于父亲的话一知半解。谈及家族荣誉我根本无法感知他们的沉重和艰辛。只有"兮重诺"这个名字令我印象深刻,不知为什么,我出奇地喜欢这个名字,它在我的耳道里舒缓流过,发出比琴乐更动听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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