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第136章


  因为要去洛阳,谢夫人等早早就预备,宫内堆满箱笼。
  三月十八长安皇族马球赛才完,七王妃王荧来探望我。
  她脸蛋依然瘦削,目光安定:“皇后,家父有信来,让我给皇后问安。”
  我笑了笑:“你父亲太操劳了。今日马球赛谁赢?”
  “今日蹊跷,赢的是我家七殿下。”她玩弄衣带,羞涩出神,像个初嫁的新娘。
  我怔了一下。阿宙是著名的马球高手,有他参加的一方,从未遭遇败绩。我说:“好啊,事先人们打赌又是赵王赢,这次他也该输一次。”
  七王妃愣了愣:“皇后不知道?是五殿下坠马受伤了。”
  受伤了?阿宙骑马跌下,感觉就跟“龙王在湖水里淹死”一般奇怪。我转转眼珠,默默无语。
  七王妃道:“幸好不是重伤,只伤了手臂。五殿下回府休养去了。”
  她说了半天,最后才吞吞吐吐的道:“皇后,这回杜昭维大人也跟着圣驾去洛阳。长安……长安……我是说……长安就……”
  我怜她说的艰涩,便替她说:“你要问,为何将长安交给七殿下?”
  她书卷气的脸上被迫出红晕,点头凝视我。
  我笑道:“七弟以前年纪小,不足以任事。如今大了,皇上自然会派给他差事。七弟性格忠谨,皇上背地里总夸他好。不然当初我也不督促你跟他的婚姻了……除了七弟,还有白,长孙两位将军,御史大夫高弘等留守,皇上也不舍得让七弟多负累了。”
  她低头“嗯”一声。
  黄昏时分,七王妃告辞。蜜蜂在水晶帘旁转悠,嗡嗡的闹心。阿宙的受伤,也许是马失前蹄。也许是受人指点,不想去山东的漩涡?山东处于南北边境,简直是个火窟,纵然万分留神,也会烧着。阿宙太尉之尊,举动人所瞩目,将他安插到山东去,倒像是未雨绸缪的布局……阿宙以前是一往直前的坚决“主战派”,这次倒像是有所顾虑?
  正想着,惠童打断我的思路:“皇后,皇上回宫,七殿下也一起来了。”
  我收起纷乱的思绪,起来迎候。元旭宗退后几步,恭敬行礼,我说:“一家人不必如此。”
  元旭宗规矩行完礼,退到天寰身后。天寰道:“我们俩才去了五弟府上,山东,恐怕他是难以成行。要是派赵显去,他资格不够。朕想来想去,不如朕带上你,同去一趟山东登泰山。”
  元旭宗飞快抬头,我则是一阵惊愕,只有天寰泰然自若。
  “皇上……臣弟守长安……”元旭宗迟疑道。
  天寰随口吃着百年送上的香茗,用手指在杯上弹了几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五哥已经率领大军。你跟五弟感情好,他既在府中休养,你就多跟他学学,凡事都问问他吧。”
  元旭宗低声:“臣弟愚昧,学不会五哥潇洒。臣弟只知道守好本分。臣弟从小倒是皇上和师傅们教得多。素日有心想向五哥讨教,可惜五哥忙碌勤恳,并不是常有空和臣弟聚首。”
  天寰莞尔道:“七弟说的也对。今天你打球也累了吧,早些回家。明日你代朕再去探望五弟。”
  七弟一走。我站起来,拿走天寰的茶杯,问:“你怎么忽然要去泰山?泰山登临,等到天下统一后再行,不是风光得多,安全的多……?”
  他将茶盏推开,兀自进去换衣。我自己去帮他,天寰慢慢说:“忽然?是我没法子。五弟恰巧伤了,他不去,我不去,让七弟去?你看成么?五弟的那个沈谧,今儿我在他府里撞见了。太聪明一个人。五弟得了他辅佐如虎添翼。可惜啊,上天给了你一些,一定要罚你……不是吗?”
  听天寰的口气,倒是怀疑是沈谧出主意让阿宙避免去山东的?人各为其主。也许山东之行,真的是吃力而不讨好。阿宙正在养士,树威的阶段,换了我,也未必欣然答应去……
  我字斟句酌:“沈固然聪明,但我看此人形式,似乎单纯耿直,倒像个真正的学子谋臣。上官也说他算是士。天寰,江河湖海,灌入大海。修文殿学士,五弟的参军们,归根结底,都是为你所用的人。你总是话里有话,葫芦里卖的元天寰的药。我也习惯了。现在想起来,你刚才说山东,大概是为了试探谁吧?你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去。元君宙,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他不愿意去山东,总有苦衷。你是他大哥,当然是能包容。”
  天寰手拿玉带,微微发笑:“你说的好多。”
  “夫妻之间,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你,哼,我说的还算少的。”我回眸,钩起笑容,也不等他,率先入殿用膳。
  阿宙此举,匪夷所思。也许耿直的他,才能得到沈谧那般的士。
  不过他年少,沈初出茅庐,未免露出锋芒。帘外,一片飞花起,宁谧无声。
  我这才注意到惠童踮脚,欲言又止。我招手叫他:“你是不是想去五殿下府上探望?”
  他眼睛骤亮。我轻声道:“你也难得回去,就替我和皇上去赵王那里看看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伤筋骨,总要几个月才养好。殿下也该好好休息,莫忧心其他的事情。”
  惠童连连点头。我叹息一声,方才帘外的大蜜蜂不见了。想必自投罗网,让哪只蜘蛛抓到了。
  三天后,我抱着太一坐在太极殿下看书,我念给他听论语。虽然知道他不能懂,但耳濡目染圣贤之思,也有好处。太一的头顶依然没有多少头发,靠在我的胸口,有蝴蝶在我们的周围翻飞。没有停在我的香囊上,倒是停在太一的肩上。
  太一眼晶亮无邪,就像沉入黑琉璃:“家家。”婴儿反衬出来的,正是大人们的沉府,心计。
  他奶声奶气,我摸摸他:“太一,告诉你:你五叔今天入朝,提出他还是要去山东。你的爹爹自然是天下英雄,一代霸主。而你五叔呢?家家觉得:人最难坚持自己。你五叔要是一直能坚持信念,做个贤臣帅王,不论中间多少曲折,最后你我也可原谅他。”
  太一没有笑,若有所思,睫毛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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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里春光好,牡丹艳色甲天下。
  人不行路,不知天下之大。内心的世界,和外在的世界被锁在一起。当江山,寺庙,风土人情点点滴滴进入你的眼睛,你的内心也逐渐的充裕,丰润。这样,你的眼睛看到更多,更广。
  白马寺里,虚籁丛生,月林清影。我听皇帝和高僧们纵论佛法,顿悟宇宙之明亮。
  晨钟暮鼓,发人深省。帝后礼佛,厚赐寺庙,开凿石窟,都是洛阳的盛事。
  佛法西来,在这个乱世,信徒逐渐增多,以至于不是我们帮寺庙,而是寺庙扶助君王。
  龙门桥头,唯觉茫茫。两山峥嵘,相对而出。
  洛水悠哉,天寰站在高处,对我和上官先生道:“以后我要将洛阳间建立为我的东都,我曾和杜昭维商议过此事,还要在江南和洛阳间建立一条史无前例的运河。”
  上官点头,对他大喊:“好。但你快下来吧,那里洛水的女神可以望到你。她看你这样文采风流,拉了你去,可如何是好?”
  我笑,天寰严肃道:“我在这里,杂神怎么敢出来现身?我不识风情。洛神香艳,与我何干?”
  他不再理我们,兀自望着龙门出神。
  我问上官:“先生,天寰建立东都的构想,恐怕是多年前面就有了吧。”
  上官凝望天寰的背影:“那时候不知他是皇帝,我们俩都设想过洛阳的地位。天寰喜爱洛阳,亦是因为它对于统一重要。”
  我暗自发酸:天寰最大的梦想是南北一统。我和美丽的洛阳城,在他眼里,大概有共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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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雨过后,天寰总算有了闲暇,邀我同赏名花。
  我们刚来到一座幽静而空寂的大宅门前,有个瘦小的古稀老翁打开了门。
  他看到我,霎时显出了惊愕之色。有几分恐惧,难掩的痛苦。天寰咳嗽了一声:“怎么,很像?”
  老人低头,我顿时觉得有些诡异,天寰说:“嗯,原来真的很像。”
  那老人恢复了正常,关上了门,才对我们肃然下跪。
  天寰摇摇头:“老朱,你这是第一次见我的妻。我三岁时,你就来我身边保护我,教授我武艺。因此,你是我最信赖的老人。在这里,你只当她是主母,并非皇后。去年,我们生了一个儿子,等他稍大,还是由你教我夫妇的太一武功。”
  那老人身子一震:“是,主人。主人,夫人请。”
  我吃了一惊,因为上官曾告诉我:天寰为东方时,匿名买下洛阳的司马旧宅,里面有百年的名花,还有一位哑巴老头儿看守。这老头居然不是哑巴……他的身形枯瘦,眼眸浑浊,毫不起眼……原来天寰出色的剑术射艺都是他传授?
  我默默无语,跟着天寰脱了鞋子。他拉着我,穿越铺垫着竹席的走廊。淡翠月色笼罩在廊上,分外清凉。这屋子里静极了,好像有个沉睡的佳人,我们的脚步,呼吸,都会唐突了她。
  天寰撩开罗幕,回栏下方,一朵白牡丹跃入眼帘。
  花盘明艳,玉白清纯,月光之心,春风沉醉,天地一滞。
  这好像是一个美丽的幻想,不经意间,打动人心,百年光阴,人生璀璨,都在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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