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雪花

她抱紧谷影的头，絮叨着，“谷影，他死了。” 
  “鸿美……鸿美……” 
  她昏倒了。 
  医生将鸿美和谷影抬上救护车，佟雅被警察带走了，始终没说一句话，像完全不相信事情发生过，我也跟着去做了笔录。从公安局出来后我直接去看鸿美，她仍没有苏醒。我通知了养母，又找到沛原让他帮我找蓝鸿雁的联系方式，但根本联络不到她，沛原说她前些天来找过他，好像现在已经出国了。 
  沛原见我精神恍惚的样子就送我回家。我抓自己的脸，好让自己相信在这一天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而这些事，都是真的。沛原坐到我身边，将我的手从脸上移开，按住：“夏夏，你不要想那么多了，鸿美的妈妈已经在医院陪她了，你不要担心。” 
  “我真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沛原，我是在火车上认识佟雅的，我们聊了很久，她给我讲述她的故事，讲她所爱的人，但我没想到她爱的人竟然是鸿美的男朋友。她的眼睛很清澈，她不是个坏人……还有谷影，就在前几天，他还帮我拍照。可是就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死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倒下去了。沛原，为什么生命会这么脆弱？你告诉我，为什么人总在不停地失去……”我感觉浑身无力，靠在沛原的肩膀上。 
  沛原轻搂着我的肩，安慰我：“夏夏，你总是喜欢让自己承担很多事。鸿美这件事，你只是个局外人，你不会了解他们之间所发生的所有，你也不能以他们的角度和立场判断对错，你更不能改变事情的发展，你不该对自己这么残忍……” 
  “残忍？”我直起身子，转脸看他，“我以前也对谷影说过，他是个对自己残忍的人，我还说……他屋子里的颜色像血……我……”掩面而泣。 
  “别这样。”沛原一把抱住我，“你别这样，你总是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 
  话里有话。 
  我推开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沛原，对不起，我又麻烦你了。” 
  沛原走到我身边：“又开始了，你又开始回避我了。我已经亲近了你十多年，而你现在却设下结界，不再让我触碰你一丝一毫。我也试着提醒自己，现在和你只是朋友而已。但我控制不住，我还是忍不住要关心你，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柯宇真的是有目的的，你不要再被他继续欺骗下去……” 
  “够了！”我大声说，“请不要再在我面前说关于柯宇的任何事情！沛原，是我对不起你，不关柯宇的事，你不要总针对他，他是你弟弟！你还是让我自己静一静吧。” 
  沛原无奈地离去，我呆坐在沙发上。我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伤害到我身边的人，让他们离我而去。却在他们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总是伤他们的心，总是为他们做得不够多，所以我才会不停地失去。 
  就像鸿美，如果我一直都像大姐对我那样亲近鸿美的话，或许我可以了解她的一切，或许她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再去看鸿美的时候碰到了养母。赶到医院时，看见她红肿的眼：“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的女儿？如果你有什么怨，就冲着我来，不要报复在我的女儿身上！”
第14章 记忆的相册（4）
  那是一个母亲绝望与无奈的指控。她的眼圈发黑，脸色也惨白。我被她质问得不知所谓，忙问：“出什么事了？鸿美她怎么了？” 
  “怎么了？不是你通知我她出事的吗？她现在……鸿鱼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害死鸿美吗？”她身子撞到墙上，拳头捶打着墙面痛哭，“老天爷，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你要这样对我的女儿？” 
  我顾不上她的哭泣，急忙进到鸿美的病房里。她正面对着窗户坐着，阳光照耀在她身上。 
  “鸿美！”我奔到她跟前。 
  她慢慢扭过头来看我，可爱地笑：“姐。” 
  我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没事了，太好了！”我摸着她的头。 
  她还是睁着那双大眼睛微笑着看我，表情很可爱，略带一些幼稚。她将脖子上的项链掏出来，向上次给我看那样地让我看她的项链：“姐，你看，这是谷影送给我的，这是他很珍贵的东西。他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戴这条项链，我怕弄丢了，所以天天都戴着。你看，很漂亮对不对？”她把玩着项坠笑。 
  我感到不对，蹲下来抓着她的胳膊，睁大眼睛看她：“鸿美……” 
  “姐，你不认识谷影吧？他是我男朋友，他很帅的。”她忽然站起来，扶着窗台向外张望，“你看，他就快回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我的心像被人揉紧压在手心又狠狠放开，疼痛弹跳地四射到每一个角落。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瞬间，我感到眼眶中间热热的，像流星划过天空一般迅速地落下泪。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我扳过鸿美的肩，大声地和她说：“鸿美，你在干什么？你忘了吗？谷影给我拍照片，你送照片时还质问我辜负了沛原，你都忘了吗？你不要这样好吗？你这样我好难过你知不知道？你不要吓我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她像不知道怎么回事，双手蜷缩在我怀里：“姐，你哭什么啊？谷影回来看见的话还以为我欺负你呢。你抱得太紧了，我都喘不过气了。” 
  我不放开她，所有的话都化成呜咽徘徊在喉咙间。 
  “姐，你快放开我啦！谷影马上就回来了，我今天还买了他最爱吃的鲫鱼呢。对了，我要赶快去给他做，你不知道，他最喜欢吃我做的鲫鱼了，他回来看见一定会开心的！”她推开我，在病房里来回找，“鱼呢？我明明买了鱼啊，在哪儿呢？鱼在哪儿呢？” 
  我看着她越走越快，翻枕头掀被子，四下里找，一脸焦急。我背顶着墙，口咬着下唇，直到有血腥味道逼到嘴里。我上去拦住她：“别找了，鸿美，没有鱼，什么都没有，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她将我推到一边：“不！我买了鱼的，我买了的！我要做给他吃。他就快回来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来回打转。 
  “鸿美！”我晃着她的肩膀，大声喊，“谷影已经死了，他死了！你快回来，快从回忆中走出来，快一点……” 
  “不是的！”她摇头，“谷影是不会死的，他说过要和我结婚，要走红地毯，要说我愿意……他不会丢下我的！” 
  她激动起来：“谷影没有死，你骗我！你不是我姐姐，你是坏人，你是佟雅！我讨厌你！” 
  她喊着，用手抓我的脸。养母听到房里的动静，忙叫来医生。医生和护士拦着她不让她打我，但她还是张牙舞爪的，嘴里喊着我要撕烂你。她情绪太过激动，被按在床上时还不停地挣扎，医生为她打了镇定剂。 
  我和养母走到医院的草坪里。我擦着泪，偶尔碰到那些抓痕，泪就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你，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事你都在场，难道你真的是我的克星吗？为什么我的女儿都这么命苦……”她用手帕擦眼泪。 
  我搂她的肩：“伯母，对不起，如果当时是我为鸿美挡这一刀，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对不起……”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她说，“她得的是精神分裂，明天我就把她转到精神病院去，我只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我去握她的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都会尽力帮她。” 
  她抽出手，背过身去：“我希望你最好少出现，不要打扰她。你也看到了，她一看见你情绪就不稳定，我不希望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伯母……”我望着她离去，重重叹气。 
  我疲惫地回到家，躺在床上，一躺就躺了一下午。我看到墙上那幅照片，痛从最微弱的地方开始蔓延。我闭上眼睛。人生就是这样变幻莫测的，明明是好的事情却有一个坏的结果。 
  ——好的都是假的。 
  我又想起母亲的话，确实是如此的。这时才想起一天没见过母亲，我走到客厅，瞟了眼挂历，11月18日。 
  11月18日？我叹息着上楼去，去陪陪母亲吧，最近心烦都没有好好陪她。我来到母亲的房里，直愣愣闯进去，母亲正躺着睡觉，双手还将父亲的照片压在胸口。脸上表情很安详，嘴角好像还挂着笑。 
  我坐在床边轻轻摇晃母亲：“妈，该吃饭了，我今天带你到外面吃，好不好？” 
  母亲完全没有反应。 
  我开始害怕，用力推母亲：“妈？妈！” 
  她还是没有反应。 
  我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探了一下马上缩回手，双手捂住嘴。不，不可能的！妈妈只是睡着了，对，只是睡着了。 
  我的目光落在她床头柜的药瓶上。我可以想象得到，在这一天，11月18日，父亲确诊癌症的这一天，她再也不能承受心脏的重量，因为她知道是这一天注定了他们将天人永隔。在心脏病发的时候，她没去拿床头的药，而是拿了他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