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军统特工李彦之所以非要孤注一掷、冒险进入成瑞祥绸缎庄，也是因为眼下的情势让他没了有别的选择——火车站棚户区内的潜伏地点此刻是否已经暴露尚不可知，被俘的特务连士兵彭三喜下落不明，老巢杨柳巷一号院随时可能遭到灭顶之灾。走投无路的他，唯有抓住同为“反日分子”的成瑞祥肖掌柜这根救命稻草，如能成功，便可依托和借助对方在城内的潜伏势力，联手化解这次危机。
    他隐隐感觉到，昨天那个中枪壮汉面对沈班长时、口中吐出的“反日分子肖掌柜”，当时应该就在现场，甚至最初与日本人交火的便是肖掌柜和他的手下也未可知。
    很快，他与沈班长在巷子口做了约定，假如发现街对面的那家绸缎庄已经成为日伪特务的诱饵，他将在店面内直接鸣枪示警，听到警报后，沈班长不得犹疑，即刻返回杨柳巷一号院，指挥另外一名特务连士兵以及电台台长老刘火速撤离，到文城城内寻找新的临时落脚点，同时致电军统山西站和中央军391团团部，请求指示和支援。
    “不用怕，保护好电台，只要山西站还在，只要王少校和你们秦团座还在，总有办法会接应你们的！”
    说这番话的李彦，目光热切地望着面前这位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中央军上士，脸上的表情则不无悲壮。
    同一时间，在成瑞祥绸缎庄内部，所有的人也都绷紧着神经，随时准备应对危险的临近。
    昨夜从站前广场棚户区拼死逃脱之后，肖俊平和大家同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终于干掉了三个兵痞无赖，尽管不是在理想的地点和时间，八路军敌工队长还是暗暗额首庆幸的。但仍然令他忐忑不安的是，昔日的晋军兵痞张绍年是否还有活着的同伙、知道自己曾经做过晋军上尉参谋的还有何人？另外，昨天在棚户区内最危急时刻，有人从侧面开火袭击正围捕己方的日本巡逻兵，由于得到了这一援手，敌工队员们才侥幸逃出死地。
    什么人干的呢？听枪声，似乎是毛瑟*所发，火力虽不密集但枪法相当准确，肖俊平至少看到有两名日本兵被这突袭的子弹当场击倒。
    莫非正是汉奸头子孟龙生口中念念不休的蓝衣社：军统谍报人员？！除他们之外，文城城内眼下又会有什么样的反日同道呢？如果真是军统的人，他们又是由于何种原因恰巧出现在己方遭遇危险的现场呢？难道徐旅支队在文城的这个落脚之处已经被军统识破了吗？
    年轻的敌工队长额头渗出了冷汗，曾经的庆幸全部转化成了恐惧——那就意味着自认为密不透风的地下情报点，其实早已是漏洞百出！
    终于支撑到营业时分，肖俊平一边命令照常开门迎客，一边派出一名敌工队员到火车站前另外两名队员的落脚点打探风声。谢天谢地，那两个人昨夜仗着地形熟悉，也有惊无险地返回了居住地。肖俊平捎口信交代他们，今天留一人在住地全天值守，随时准备接应绸缎庄这边的人向那里转移（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另外一人照例去火车站货场上工，兼搜罗最新消息。
    而就在这时，绸缎庄内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瞬间让敌工队长紧张起来。
    这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顾客，正是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中尉特工，李彦。
    在李彦进店之前，特务连沈班长的出现并未引起怀疑，彼时店内尚有一男二女的其他客人，沈班长夹在其中，假意装作要挑选换季的衣服面料，最终以嫌贵为借口离去，骗过了接待他的女店员孙妮儿。
    而当时的肖俊平，正在接待一对老夫妻顾客，对方要在月底为自己的儿子操持婚事，想要选购的布匹绸缎数量庞大，一时间让这位二掌柜应接不暇，因此也就疏忽了中央军特务连上士班长的莅临，更不清楚那位沈班长竟然在侧面观察并认出了肖俊平的身份。
    但是此时踏进店门的这位顾客，张口便要请出“肖掌柜”见面，几步之外的肖俊平闻听此言，脸上刚刚浮出的职业笑容，顿时僵住了。
    来者不善！
    不明就里的孙妮儿刚要转身替这位看上去颇为富贵的买主介绍本店的肖掌柜，不料却一眼看到了后者紧张的神情，她在瞬间有所惊觉，隐隐意识到不妙，已经张开的嘴巴倏地一下闭紧了。
    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眼观六路的军统特工李彦已经捕捉到了秘密，判断几步开外的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他要找的目标。
    “肖掌柜，久仰久仰，”李彦面露微笑、朝着肖俊平不容置疑地拱起了双手：“兄弟姓李，是本城一家商贸公司的经理，今天特地登门拜访，有要事要与肖掌柜商量。”
    到了这一地步，八路军的敌工队长已经没办法否认自己就是肖掌柜了，于是也拱起了双手回礼，双目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答到：“原来是李经理，幸会幸会——鄙号小本经营，竟然会入大公司的法眼，敢问李经理有何贵干？”
    李彦早已将店面内的情形看了个周全，此刻只有一名顾客在靠边角的柜上挑选着几捆布匹，有一名男店员于一旁伺候着，此外便是肖掌柜与这名模样俊俏的女店员了。
    他注意到了通往后面的那扇门——显然，成瑞祥绸缎庄在那扇门内另有天地。
    “肖掌柜，我要谈的是一笔重要生意，方便去后面坐一坐吗？”李彦嘴里说着话，一只手便指向了后门的方向。
    这时的肖俊平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则在做着飞快的分析：这个家伙面皮红润，气色良好，一身华贵打扮也极为得体，似乎与之前落魄寒酸的军痞张绍年非出一路——假如能够排除他是张绍年的同伙、且又非友是敌的话，说不定便来自日伪特务一方！
    想到这里，敌工队长越发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瞥了瞥大门口，想知道对方身后是否还有同伴策应。
    军统特工再一次捕捉到了肖掌柜的眼神，明白他的担心之所在，于是莞尔一笑：“肖掌柜请宽心，兄弟我这次来极有诚意，身边没有带任何人，只想与你单独商谈。”
    尽管此话出自对手，肖俊平心头还是一松；恰在这时，后堂内走出了另外一名敌工队员，见到眼前的架势，立即有所顿悟，肖俊平抓住时机，朝这名敌工队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门外观察，同时就朝着李彦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准备将计就计，把这名不速之客带到后堂，见机行事。
    李彦自进门后已经从店内的氛围当中，判定这家打着绸缎庄牌号的神秘场所并没有被日伪特务所控制，店里的人显然也都处于自由状态，所以他的心态也轻松起来，略微谦让了一下，就迈步向后堂走去。
    隔着两步远跟在其后的八路军敌工队长，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腰间，那里面别着他自己的武器：毛瑟*。
    然而，纵使足智多谋的肖俊平有过诸多猜测，当两个人在房间内坐定的时候，对方开口讲出的话还是让主人瞠目结舌。
    “肖掌柜，情况紧急，我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了，”李彦确定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单刀直入地开了腔：“我知道你们是八路，中央军391团的特务连赵连长，上一次在站前广场的棚户区曾经与你们并肩作战，那位赵木头上尉，是我合作的同事——鄙人姓李名彦，国民政府军委会军事统计局山西站中尉。”
    八路军敌工队长一颗心怦怦乱跳：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军委会军事统计局，那不就是被日伪特务称之为蓝衣社的军统吗？！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军统中尉！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肖俊平，倒是一下子就相信了对方自曝的身份——因为那个确实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中央军391团的特务连长。除了抗日同道，没有人知道此前在站前广场棚户区发生的那一幕。
    然而，令敌工队长越发惊奇的是，军统中尉李彦接下来更是坦言：昨晚，仍然是在站前广场棚户区，他的两个手下发现日本巡逻兵在与不明身份的人交火，于是主动开枪助阵。其中一个手下，稍后又亲自格毙了一名中枪倒地的汉奸，该汉奸清楚地掌握肖掌柜你的真实身份。
    是张绍年！听罢李彦形容的那名汉奸的体貌特征后，肖俊平更加深信不疑，禁不住从椅子上起身而立，朝着对方伸出了一只手：“八路军林师徐旅支队肖俊平，李中尉你好！”
    至此，两名紧握对方手掌的地下潜伏人员，悬吊着的心终于双双放下。
    “徐旅支队！你们想必已经与友军中央军391团熟悉得很，近几个月联袂作战，你们两家的战功都上了二战区卫司令长官的嘉奖状了！不瞒你说，391团特务连赵连长和他的几名部下，眼下都奉其团长秦忠孝之命，为我军统山西站差遣做事。”
    肖俊平恍然大悟——原来那名被自己搭救过的赵木头上尉，与军统山西站大有瓜葛，而昨夜似乎是冥冥之中因果相报：赵上尉的部下在同一片棚户区，反过来又搭救了自己和敌工队战友们的一命！
    当然，拜已经归西的张绍年所赐，军统的人转眼便摸清了敌工队在文城的老底。这是肖俊平兴奋之余又倍感沮丧的。
    “李中尉，感谢贵部昨夜及时出手相救。我斗胆一问，军统山西站在文城城内可有落脚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