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彻夜未眠的文城日军萩原旅团司令部，终于捱到了黎明时分。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一脸茫然地伫立在这栋三层小楼的窗前，麻木地盯视着晨曦中的文城街巷。
    结束了——这场自昨天下午开始发动的进攻关门山、大榆树山支那军防区的作战，作为此次华北方面军第一军“九路合围太行山”战役的一部分，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说是无疾而终，似乎有些过分：毕竟，关门山西麓的八路军根据地西坪村，被西条联队以及大冢联队混编的部队彻底攻占，那里的敌军被全部驱逐进入了关门山内。然而，除去这一胜绩之外，旅团麾下这两个联队出击的其余战场，均未取得值得称道的战果。更为糟糕的是，夜间小榆树山军事封锁区内遭遇不明武装分子突袭，事发地点距离宋家沟车站慰安妇密营，只有区区几百米之遥。
    就在刚才，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整理了夜间发来的全部战报，各参战部队均明确肯定：已经与支那军全面脱离接触！
    ——西条联队高木大队两个步兵中队、一个机关枪中队，协同大冢联队奈良大队三个步兵中队，联合夺取关门山西麓西坪村八路军徐旅支队防区；
    ——西条联队高木大队两个步兵中队、一个炮中队，附加旅团兵站自动车中队，追击八路军徐旅支队主力，沿青龙河下游最远攻击到赵家村一线，遭遇晋军独12旅阻击，主动收缩兵力、退守至梨花浦村庄；
    ——大冢联队野村大队三个步兵中队，协同西条联队龟田大队两个步兵中队，附加旅团独立山炮兵中队一个炮小队，先后在小榆树山东麓山口、君丰公路与支那军中央军391团主力交火，将其击溃；
    ——西条联队龟田大队一个步兵中队，附加旅团兵站自动车中队，沿小榆树山北麓包抄君丰公路，但部队赶到时，支那军中央军391团主力已经撤入大榆树山；
    ——大冢联队相川大队负责小榆树山军事封锁区的警戒，今夜遭不明武装摸袭后，除固守原防区，该大队还派出一个步兵中队进入军事封锁区以外的小榆树山区实施追踪搜索，但未有任何发现。
    整整一个旅团的兵力，自昨天下午开始几乎全面投入作战，最终取得的战果可谓微乎其微。几乎没有全歼经常进出于大榆树山、关门山的任何一支支那军主力。
    而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同时策动的两路小规模的行动：一支便衣小队随同八路军徐旅支队混入关门山区，搜寻师团骑兵联队被俘官兵，至今未有消息传来。另外一支平井挺进队，潜入青龙河下游村庄抓捕支那妇女，结果遭遇不明武装几度袭击，最终只抓获一名女子，铩羽而归。令人揪心的是，另外一名被抓捕的支那女妇女趁乱逃脱，下落不明！
    旅团参谋长以及文城特务机关长，都被萩原少将打发回去睡觉了——大的军事行动已经结束，遭到打击的支那军全面退缩是不争的事实。目前各前沿部队接到的命令是，原地布防、休整六小时，至于如何善后，待这个白天的晚些时候再发布指示。
    拟向坐镇太原的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提交的战报，也正在审议中，电文草稿刚刚提前发往运城的师团司令部，请濑名师团长酌定。
    应该说，从表面上看，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动用四大师团力量“九路合围太行山”的作战计划，濑名师团已经由萩原旅团出面完成了本部应该承担的战役。就此一点，濑名师团长是可以向第一军司令官作出交代的。
    但是，萩原旅团重兵分头出击之下，却未能对盘踞在治安区内的支那军各部形成歼灭性打击，堪为最大遗憾。
    而最为敏感的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一带，在夜间遭遇不明武装摸袭；与此同时，平井挺进队连夜进行的抓捕支那妇女行动中，又出现重大失误，一名被抓捕之支那妇女竟然从挺进队队员手中脱逃，下落不明。这两件事未来将对绝密《风计划》的实施产生怎样的威胁影响，尚有待进一步评估。
    在发给运城师团司令部濑名中将的电文中，萩原旅团长有意将慰安妇密营附近遇袭以及支那妇女火线逃脱之事，另附一电告知。他的本意，是不想将有可能危及《风计划》的两个突发事件上报给第一军司令官香月中将，但自己的师团长就此将有怎样的意见，还须等候其复电。
    停止了万千思绪，站在窗口前的萩原晃长吁了一口气，扭动了几下近乎僵硬的脖颈，转头吩咐一个电讯参谋：一旦运城的师团长复电，立即通知他——现在，他也得去好好补上一觉了。
    大榆树山内的这个清晨，充斥着晚春时分的鸟语花香，比起山外彻夜弥漫的烽火硝烟，这里的氛围更像是没有受到惊扰的世外桃源。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组长王穗花少校，已经得知由团长秦忠孝亲自率领的391团主力，正在大榆树山中部一带行军、向这里的驻地绕道逶迤返回。此刻，这个没有穿军装的军统女少校，就缓步徜徉在小寨村391团团部院内，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不时望向远方的一条山路——那是通往小寨的必由之路。
    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中央军391团可谓精锐尽出：先是派遣一个步兵连前往关门山西麓西坪村，支援那里的友军八路军徐旅支队对抗日军扫荡作战；继而，为接应遭到日军堵截的团部特务连侦察小队，秦忠孝下令一营二营以及山炮连大举出动，一面佯攻丰店县城，一面袭击夺占小榆树山东麓各个山口，最终成功掩护特务连长赵木头一行脱困；并抢在日军主力南北夹击合围之前，从君丰公路旁的大榆树山西麓山口涉险撤走。
    尽管通讯断断续续，但中央军391团团部携带的电台，始终能够与大榆树山小寨村内的留守电台保持联络，这也就使得被强迫留在团部等候消息的军统女少校，得以在第一时间掌控山外作战的消息。得知全团已经安全撤入大榆树山——尽管被日军截断了返回捷径、不得不从更远端绕道而归——王穗花一颗悬吊着的心终于平复下来：夜间山外隆隆的炮声似乎就没怎么停息过，预示着两军交火的激烈程度。这场战斗可以说，纯粹是为了军统山西站、或者索性说是为了她王穗花本人而引发的。假如391团蒙受重大战损，军统女少校无论如何不能做到心安。
    不过，现在这个漂亮女人已经获悉全团主力大部安好，正在崎岖山路上转进中。她的心思于是就全部转向团部特务连组织的摸袭侦察小榆树山的方面了：鬼精鬼灵的赵木头他们，此行会有重大发现吗？至少，他们的侦察行动引来了夜间日军大规模的反击围追，这或可从侧面印证特务连的行动触发了日本人的敏感神经——隐藏在小榆树山内的秘密，离揭盅之日恐怕不远了！
    令王穗花惊喜动容的是，最先出现在远端那条山路上的391团前队，正是特务连长赵木头带领的进入小榆树山摸袭的侦察小队！看到那个熟悉的、竹竿子一样晃动的身影，向来不动声色的军统女少校，竟然一溜小跑着主动出了院门，在半路上迎住了赵木头一行：
    “赵连长，你们辛苦了！”
    即便没有穿军装，王穗花还是中规中距地原地立正，朝着中央军特务连长行了一个军礼。这个反常的动作，倒把赵木头吓了一跳——昔日在文城共同潜伏的时光，这位军统女少校向来是冷面威严、高高在上，对自己也包括对那名军统男中尉李彦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姿态。
    “报告王少校，391团特务连连长赵木头，率部完成侦察！”
    惶惑了一下，赵木头还是适时作出了应有的反应。
    “弟兄们辛苦了，快去抓紧时间休息，汇报的事情不急，等你们秦团座和张参谋长一道归来后，再择时开会。”
    嘴上说不急，王穗花其实内心已然沸腾，当真迫切希望能够马上从这个高个子上尉的口里听到相关的情报。
    这时，特务连长原本沾染着黑烟、疲惫不堪的脸上还是绽放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告诉军统女少校：小榆树山内果然藏有日本人的猫腻！
    王穗花内心一阵激动，禁不住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赵木头的右臂，相携着朝团部而行：“好，好，有了发现就好！你先去洗把脸、吃点东西，我在秦上校的作战室等你！”
    被一个漂亮的女军人挽住臂膀同行，赵木头一时有些眩晕，半边身体都近乎麻木。跟在后面的他的特务连部下们，望着两人的背影，更是纷纷咋舌、艳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