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好明月

    黄萱匆匆忙忙跟着乔明月下车，往那边校门口跑去。
    黄萱只见过宋一卫一回，走近了才认出来，这人正是她们要去拜访的人。
    宋一卫堵在一辆冠道车前，冠道里头坐着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无表情。
    他冲着车里的人喊道：“周校长，我求您了，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给您跪下了！”
    说罢，真的不顾往前滑行的车子跪在地上。
    被唤做周校长的那人依然没有停下，车头直接撞倒宋一卫。
    旁边有路人大喊：“快停车！撞人了撞人了！”
    周校长这才皱着眉头停了车。
    只是，他依然没有下车，停好车后，摸出手机打电话。
    宋一卫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的车门边，拍着车门对里头的人大喊：“周校长！求您做做好事发发善心吧！周校长！”
    这厢话没说完，忽然被后面的人拉了一把，接着有人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宋一卫应声倒地。
    周校长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加速离去。
    原来，那个电话是打给保卫处的。
    原来，宋一卫从周校长出校门就拦住他了，走了十多分钟离校门口还没过百米。
    宋一卫已经不是第一次拦校长的车，周校长不厌其烦……那个电话打过之后，不到一分钟，就有两个保卫处的人赶来。
    宋一卫想要挣开那两人的束缚，却抵不过人家对他拳打脚踢。
    乔明月和黄萱赶来，宋一卫几乎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两人还想动手，乔明月冲过去拦住他们道：“你们住手！你们凭什么打人？”
    那俩人见有人帮忙，立刻转身跑回了校门里。
    黄萱扶起宋一卫，他堪堪直起腰，手不由自主的捧在自己腰间。
    黄萱一看，心里一惊，急急对乔明月说：“他腰上在流血！”
    乔明月一看，可不是伤口又裂开？
    之前，他给她挡了一刀，虽然是无意，但好歹是救了她。
    住院住了一夜，就自己偷偷跑了，想必那之后，就没再换过药吃过药。
    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愈合。
    虽然医生说，不是要命的伤，可到底是被一刀子捅进了肉里的，耐不住这么折腾，她对黄萱说：“走，去医院。”
    黄萱也记得那天晚上，被糊了满手的血，忙不迭的点头。
    宋一卫却猛地甩开扶着他的两个人，怒说：“滚，不要你们管！”
    乔明月说：“你想伤口感染去死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小平安想想！”
    小平安是宋一卫的软肋。
    宋一卫眸子晦暗，乔明月朝着黄萱使眼色，黄萱立马儿会意，跑去拦车。
    在医院，医生一边给宋一卫重新上药包扎伤口，一边说：“这么深的伤口，要是再不愈合，从里面感染，就难办了。”
    乔明月之前那话其实是恐吓宋一卫的，结果，医生真这么说，给她吓了一跳。
    比乔明月更紧张的其实是宋一卫自己。
    他抓着医生的手，面带焦色：“没事吧？医生，我不会死吧？”
    医生看了他一眼：“你好歹是个成年人，伤口怎么养，自己心里没数？”
    宋一卫抿唇不言。
    医生说：“按照单子，定期换药，消炎药接着吃一星期，自己身体瞎折腾，你以为是谁吃亏？”
    宋一卫忙不迭的点头：“好，我听你的。”
    乔明月知道他紧张的其实是小平安，他怕他自己出事儿小平安没人照顾。
    从医院出来，乔明月拿出一个信封，里头封着一万块钱。
    “这是你因为我受伤，给你的赔偿。”
    宋一卫本也不是什么矜贵高雅的人，他抿了抿唇，收到怀里。
    “谢谢。”
    乔明月问：“之前打你的人是什么人？”
    宋一卫看了她一眼，起身便往外面走。
    黄萱和乔明月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跟了上去。
    乔明月说：“你是去找工作还是干什么？告诉我们也许能帮你。”
    宋一卫淡淡说：“别管闲事了，你们帮不上的。”
    乔明月还想再跟，被黄萱拉住，摇头示意她别再跟了。
    乔明月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有心想要帮宋一卫，却没能力。
    处理完宋一卫的事情，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黄萱直接回去，乔明月去了公司。
    关山还在办公室。
    同事都走得差不多，她便不避嫌，直接去了总裁办。
    乔明月刚走进办公室，关山从办公桌后面那张大班椅上站起来，一边往门口走来迎她一边说：“还以为你会回去做好饭乖乖等我回家。”
    乔明月笑得很认真：“关总很喜欢吃我做的饭？”
    关山感觉自己一定是脑抽抽才会讲出这种话来，想起那天的黑暗料理，到现在都还是噩梦。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意未减：“当然。”
    自己选的对象，饭菜做得再难吃，也不能说不爱吃。
    毕竟，难吃是一回事，爱不爱吃是另一回事。
    乔明月笑眯眯的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落了一吻：“算你识相。”
    关山背着手，还微微勾着腰，脖子伸得长长，嘟了一下嘴，表示抗议：“就这样？”
    乔明月睨了他一眼，嗔道：“不然还想怎样？”
    关山抿了抿唇，站直了身子，纤长的手指摸了摸她亲的那里，得，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关山的办公室有会客区，有一套很漂亮的茶席。
    以前乔明月在他办公室做秘书，就心水上这个位置，可那会儿，关山自己也很少到这里来坐，她也没机会。
    现在，终于有机会坐在主泡台上了。
    关山笑着坐在茶席对面，问：“你还会茶道？”
    乔明月摇头：“以前一直想学，没机会。”
    关山说：“行，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午四点半，是咱们的闲话茶时。”
    乔明月：“少胡扯，你的时间多宝贵？拿来挣钱多好。”
    关山：“啧，人都说女人是天生的资本家，你这就开始漏出资本金丑恶的嘴脸了？”
    乔明月噗嗤一笑，正要比起来，没准儿谁输谁赢呢！
    她摆弄了几下，到底是不会，又坐回客席，关山坐到主泡台，温水净具泡茶斟茶，每一道程序，如行云流水。
    女人坐在主泡台会显露清高雅美，男人则度有一种儒雅绅士的气质。
    她觉得，看着关山泡茶都是一种享受。
    几道茶的时间，乔明月将宋一卫的事情说给关山听。
    关山只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咱们帮他，也只能帮一时，日子还得他自己去过。”
    这话说出口，难免会让人觉得薄情，乔明月却十分能理解。
    这可能也是宋一卫为什么不愿意跟她多说的缘故吧。
    两人一起从公司出来，在公寓楼下水晶宫吃了饭之后，关山说去找成章，乔明月便自己回了家。
    两人很久没有一起约着喝酒，关山忽然约，让成章觉得稀奇。
    本以为他又是有什么寂寞或者不痛快需要排解。
    结果，他刚来，就后悔了。
    关山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有个事情要你帮忙。”
    什么忙不能等上班的时候说？非要等到下班时间。
    成章觉得，关山一定是故意的，他义正言辞：“不帮。”
    关山笑着说：“一个月的奖金。”
    一个月的奖金？切，打发叫花子？
    成章冷哼一声：“不帮。”
    “三个月。”
    “考虑考虑。”
    “半年。”
    “帮！”
    到底是什么忙，让这个铁公鸡舍得给他补半年的奖金！
    希望不要太难办——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关山笑道：“幸好你答应了，不然你又要少半年的奖金了。”
    成章愣了愣，笑意僵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关山伸了一个手指，摇了摇说：“你想好拒绝的代价哦！”
    ！！！
    成章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恶狠狠的看着关山，这厮其人太甚！
    呜呜呜——这厮欺人太甚……成章都快哭了，坐回原处，绿着脸看着关山，这家伙刚才说的是，他要是不答应，就扣钱！
    算了，看在奖金的份上……成章问：“要做什么？杀人放火我可不干。”
    关山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说：“不是杀人不是放火，是一桩大好事。”
    每次关山这么说，他都会倒霉。
    成章对关山的表态持保留态度。
    成章忐忑的问：“要我做什么？”
    关山严肃道：“明天，你去调查宋一卫。”
    成章惊道：“调查他做什么？塔塔集团的事情不是结束了，他受伤的赔偿费和医疗费都给了吗？”
    “恩，是给了。”关山看着成章：“所以才要你去调查看看，也许，他能帮到咱们？”
    成章知道关山任重道远，他看待事情的眼光向来比别人独到，他安排下来的事情，也大多没出过岔子。
    第二天，成章拿了关山给的地址，往宋一卫住的地方去，走到半路，他忽然想起，这地址不还是陈警官给他们的？
    去调查，直接找陈警官不就好了？
    于是立刻给陈警官打电话，巧在正好遇到陈警官轮休，成章乐呵呵的说：“那行，你在哪里？我来找你，请你吃早茶。”
    陈警官不好别的，就好一口早茶。
    成章说请客，他个老光棍儿也乐得个有人陪吃饭。
    两人本也是相熟，吃到酣饱的时候，成章才说到正题。
    提起宋一卫，成章还以为，陈警官会说到什么保护隐私不告诉他，为此他还准备了一堆的说辞准备对付陈警官。
    结果，全是他瞎白忙活。
    陈警官正色道：“你说这人吧，好好的日子他偏不过，当初不追求什么狗屁爱情，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不是？”
    成章疑惑问道：“到底什么个情况？”
    同陈警官聊了两个多小时，才总算搞清楚宋一卫的情况了。
    陈警官认识宋一卫，应该是被人报警，说抢钱开始。
    陈警官到现场一看，哪是什么抢钱？根本就是正常人装残疾人乞讨，被人发现了，然后人家非要报警把他抓起来。
    其实也就两百块钱的事儿，顶多算个民事纠纷，宋一卫把钱还给人家也就完事儿了，可那人偏偏揪着不放闹着要告宋一卫。
    最后调解了大半天，那人答应不告宋一卫，非让宋一卫倒赔了人家五百块钱才算完事儿。
    赔了那五百块钱，宋一卫在他们所里，当场就哭了。
    一个大男人，哭得惊天动地，搞得半个大半个所的人都围过来安慰他。
    也是那会儿，陈警官才知道宋一卫所有的事情。
    宋一卫自己本身也是正经大学毕业，可一直心怀梦想，就是想当歌手，参加了很多比赛全都名落孙山。
    毕业几年里，歌手梦没实现，也没找到正经工作，最后开始在酒吧做驻场歌手。
    那两年，在酒吧圈子里小有名气，火了一阵儿存了不少钱，再然后，就遇到了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从农村来，说是家里穷，没钱读书，又没本事只好来酒吧当酒托儿，年龄相仿，一个潇洒不羁，一个清纯貌美，加上都有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互诉衷肠之后，很快就干柴烈火走到一起。
    确认关系之后，那女孩儿也就不再做酒托儿，住在宋一卫的租房里当起了全职女朋友。
    没过多久，就发现怀孕。
    宋一卫觉得，既然怀孕了就结婚吧？
    那女孩儿却觉得，没钱，那什么结婚？就一直要去打掉，宋一卫不同意，就一直僵持着，僵持到怀胎八月，连一次产检都没做过。
    怀胎八月，两个人大吵一架，那女孩儿见了红，宋一卫吓得立刻送她去医院，结果检查，这孩子是天生残疾。
    可这个时候引产，已经不行了……加上见了红，也没办法再拖下去，只能生下来。
    生孩子住院那会儿，宋一卫攒了几万块钱，全部砸了进去。
    本以为，既然孩子生了，补个婚礼，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
    结果，有一天，宋一卫从酒吧下班回去，医院里原属于那个女孩儿的病床早就住了别人，细问之下，才知道，趁他不在，女孩跟着别人跑了。
    而那孩子，就在医院等着他去接。
    一个不足月的小婴儿，没有钱，没有母亲，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开人，宋一卫便辞了酒吧的工作，带着小婴儿一边打零工，一边拿米糊糊养着他。
    再到后来，孩子大了，宋一卫想回到酒吧，酒吧早已经变了天，根本没有他这种过气歌手的一席之地。
    一分钱没有，孩子不能只活着，还要读书，他便走上了假装乞讨之路。
    他说，这条路对他来说，是来钱最快，最自由的一条。
    听完宋一卫的事，成章觉得自己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上气儿。
    他以为，这样的人，从来只会出现在微博，在网上。
    出现在自己身边，他想都不敢想。
    “他儿子在哪个学校上学？”
    成章认为，既然是调查就应该事无巨细的都调查到位。
    陈警官幽幽叹了口气说：“没有双腿，普通学校不收，没有钱，特殊学校进不去，造孽。”
    回去的路上，最后陈警官讲得造孽两个字，一直压在成章的心头，导致到了关山办公室，整个人都恹恹的。
    他将调查结果的册子丢到关山的桌上，自己个儿走到一边坐着，发呆思考人生去了。
    调查结果手册，婚姻状况，未婚，子女情况一子，年龄六岁半……和他猜测的情况差不多。
    那天和乔明月一起去他家，再到后来乔明月说看见他在学校门口拦别人的车……关山目光澄澈，抬起头来对成长说：“华策投建的希望小学项目还在做吗？”
    成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希望小学几个字，就像忽然被点燃，两个眼睛炯炯，可是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恹恹道：“只投建了三所，几年前这个项目就停了。”
    之前，为了拿到华策的彻底掌控权，关岚以她的名义和关山的名义一起投建了三所学校，为的增加曝光度，让董事会倒逼她爸把华策的掌控权全权交给她。
    真正拿到掌控权之后，关岚就停掉了希望小学的项目，那三所，也就是那两年建起来的。
    其中有一所，还是在乔明月的老家。
    关山道：“希望助学的项目，还能做起来吗？”
    成章：“只怕难，当时你姐停掉项目的原因就是资金紧张，现在华策的经营状况虽然不错，但绝对还没到可以投建希望项目的地步。”
    关山：“不建学校，改成直接资助困难小孩怎么样？定每年的资助计划，然后寻找需要资助的小孩，再派人去调查实际情况，就像你今天这样。”
    “这……”成章很希望宋一卫能得到帮助，可关山的意思是，要因为他一个人，整一个项目出来吗？
    成章想了想说：“这么做激不起什么水花儿，公司要派人专门管理不说，每年还要多花一笔钱。”
    关山笑了笑说：“先这样做吧，你去联系一下这个人。”
    他递给成章的是一个特殊学校校长的名片。
    宋一卫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契机，这个项目，不用花太多的钱，可是将来也许能派上大用处。
    黄萱和乔明月的关系缓和之后，老何也乐以见到，他又派这两人去出外勤。
    去的途中，沈长安给黄萱发微信。
    “忙什么？”
    这样简单的问候对黄萱来说还是很暖心的，她回了个笑脸，说：“出外勤。”
    沈长安：“和谁？”
    黄萱：“放心啦，咱们业务部都是漂亮美女。”
    她不太想说是和乔明月，便这样打哈哈。
    偏沈长安不死心，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乔明月在旁边取笑道：“啧，他紧张你了。”
    虽然是自己前男友，可对乔明月来说已经彻底是过去式，这样开着玩笑也不觉得多尴尬。
    黄萱笑了笑，接通电话。
    “喂——”
    她刚出声，沈长安直接打断她：“你到底和谁一起？”
    黄萱朝着乔明月吐舌头，怪不好意思，他都问道这个份儿上也只好实话实话。
    谁知她刚报出乔明月的名字，那头沈长安便紧张兮兮的说：“你怎么又和她在一起？她没欺负你吧？”
    沈长安不知道她们正一起坐在车后排，距离隔得太近，他的声音太大，乔明月几乎能听了个全。
    安悦脸色十分不自在，不由自主的看向乔明月。
    却见她一直刷着手机，笑容淡淡，完全不受她电话里的内容影响。
    黄萱偷偷舒了一口气，对电话里的沈长安说：“她怎么会欺负我？她人挺好的。”
    听到黄萱这么说，沈长安顿了几秒钟，说：“你是不是和乔明月在一起，不方便接电话？”
    黄萱：“是和她在一起，不过没有不方便……”
    沈长安：“你别怕，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等下来接你。”
    黄萱：“我真的没关系，乔明月想欺负我也欺负不到。”
    沈长安：“就这么定了，你把地址发给我。”
    说完，不等黄萱再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黄萱对着电话叹气，侧头不好意思笑了笑，对乔明月说：“你别介意啊，他就这样。”
    她不知道沈长安和黄萱之间是什么相处模式，可总觉得，沈长安有些过于激进。
    他好像很害怕黄萱和她走得近。
    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沈长安的黑料啊！
    乔明月微微笑了一下：“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不好说什么，你觉得幸福开心就好。”
    黄萱没听出乔明月的话里话，以为她是在祝福她，笑道：“谢谢你。”
    沈长安说要来接黄萱，就一定是要来的，几分钟后黄萱还没发地址，沈长安便有追了个电话来。
    黄萱无奈，只好告诉他。
    果然，她们办完事，沈长安就到了。
    沈长安对乔明月，依旧淡漠，见到黄萱后，直接揽着她的肩膀上了车。
    车上，沈长安对黄萱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和乔明月走得太近！”
    黄萱知道他又要老生常谈说乔明月多恶毒多阴险，这段时间她和乔明月的接触来看，并不像沈长安说的那样。
    她也不想和沈长安去争执什么，觉得既然来了，就好好约个会。
    黄萱说：“我请你吃饭吧？想去哪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