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罪

第2章


 
  “九妹!” 
  “嗯?干吗?” 
  “写得还可以吧?快叫哥哥!” 
  “去去去!什么烂诗写的,像是顺口溜!” 
  从那以后,我就美孜孜地成了他的调皮“九妹”,我也心甘情愿地喊他“哥”。 
  那一年,他十七,我十六。我们在本市的一所重点高中,不知不觉地盛开,也不知不觉地衰败着我们的花季。 
  不同的是,他身边已经有了高小霓。   
  天堂有罪(七)   
  高小霓与他一直互为影子。两个人一个是校花,一个是大诗人。才子佳人的完美搭配成了我们高中一道独特的亮丽风景。不管是上学放学的路上,还是课间或者放假,都能看见两个人出双入对的身影。在注视他们的目光中,有视早恋为洪水猛兽的老师的气愤,有向往爱情渴望浪漫的学生的羡慕,也有持传统保守观念的学生的不屑和鄙视。 
  这三种都不属于我。 
  因为,我嫉妒。 
  我毫不掩饰我的嫉妒。我的奶奶是大上海时代小有名气的花旦,我的爸爸也曾在几个不知名的电影中扮演过一身正气的八路军干部,我的妈妈则更了不得,有着二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经常在她和爸爸偶尔的吵架中,听说她年轻时被痴心的帅哥围追堵截的风流韵事。他们的相貌无疑是出众的。我遗传了他们的漂亮脸蛋和完美身材,也算得上是校花级人物,至少在外形上丝毫不逊色于高小霓。她仅仅是嗓子好,歌唱得动听些,其他都不是我的对手。学习成绩没有我好,运动能力不如我强,对文学的理解则更不用提。记得有一次语文课,老师要求背写李清照的《声声慢》,她争先恐后地举手,到了黑板前却把“凄凄惨惨戚戚”写成了“凄凄惨惨亲戚”。不知道李清照哪个亲戚那么凄惨,让她那么有感而发了! 
  这么容易理解的词句她竟能误读得那般可笑,若是读匹皮的诗,她的理解怎么会抵得上我之万一? 
  凭什么她可以拥有那么优秀的匹皮?而我,只可以远远地观望?这对向来好胜的我,是种太大的折磨。 
  我曾经当着高小霓的面亲口问过匹皮,若是我和高小霓公平竞争,胜率会是怎样的比例?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一比九。 
  说完他和高小霓一起哈哈大笑,还像长辈那样摸了摸我的头,说:“这傻妹妹!” 
  他们显然都把这问答当成了玩笑。 
  可我没有。 
  没想到,他心中的我与高小霓,地位竟然相差得这么悬殊。但是,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一线希望,我也不会轻易放弃。高小霓,小心吧,千万把你的匹皮看紧了!   
  天堂有罪(八)   
  可惜他们根本没给我过太好的机会。他们本来就住在一个小区,几乎已经长成了对方身体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时候,只要有可能,就紧紧连在一起。就算我可以抢在高小霓前面找到匹皮,但不消三十秒,她就会准时地出现。逼得我只能讪讪地笑着说,哦,我找我哥借本书。书借得多了,高小霓渐渐起了疑心,我不得不收敛了一些。干脆以田匹皮妹妹的身份死缠烂打,“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们身后。摆明了是做电灯泡,却也只能这么死皮赖脸。我得抓住一切机会表现自己。因为除了这个方式,没有其他的 
  好办法。整整高中三年,我和匹皮单独相处,只有过两次。 
  第一次相聚,是在放学路上。那天高小霓因病没有来上课,我故意把车带放了气,在他经常逃课去玩的游戏厅门口“好巧好巧”地碰到他。妹妹有难,当哥的自然要鼎立相助。我甜蜜地坐上了他自行车的后座,搂住他的腰,紧得让他透不过气来。在大谈特谈了一番郑洁渊童话和顾城的诗歌后,天色已经很晚,他开始埋怨我的家距离学校太远了。这个呆子难道真的没有看出来,同样的一段路,已经绕着圈子来来去去地走了好几遍吗? 
  “我家早就过了。就在刚才的市委大院,你不知道我爷爷是咱们前市长么?” 
  “哦?那怎么不早说。”他急急地转弯。 
  “我只想和你多呆一会。你这个大笨蛋。”我把头俯在他的后背上,能听到他的心跳“咚咚”地加速。 
  “和我呆着有什么意思?早点回家复习功课吧。” 
  “哥呀,是不是写诗的人都特虚伪?” 
  “嗯?怎么了?我虚伪么?” 
  “哼!言不由衷!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愿意愿意!谁说不愿意了!可我得早点回去,九点前,高小霓会在阳台上等我的!” 
  “在阳台上等你?” 
  “对呀,我一回去就会打口哨,她就会到阳台上看我一眼。”他说着就连拉带拽地把我扯下车,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九妹,别怪哥,这可是终身大事哪!” 
  他的这句话把我本来想要说的“哥,我喜欢你”硬生生地噎回了肚子里。这个世界上真有柳下蕙吗? 
  他一定是在装傻! 
  第一次示爱,就这么因他的不解风情而让我以失败告终。 
  没想到第二次竟然是他主动找的我。 
  每次他出现在我们班门口的时候,都会既羞涩又机械地傻笑着说,我,找一下高小霓,麻烦了! 
  次数多了,后来根本用不着他说话,往门口那一杵,我们班前排的同学立刻就会高喊:“高小霓,匹皮找!”然后是窃窃的笑声。 
  课间的短短几分钟,也要抓紧缠绵一下,两人的感情真是如胶似漆。我偷偷抬起头,看到高小霓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脸骄傲地走到他身边。偶尔也会碰到田匹皮的目光,他像个领导人检阅仪仗队般冲我颔首致意,我只好笑笑,转过头去,心里装满苦涩。 
  什么时候,能有人大喊一次:“章芳妮,匹皮找”呢! 
  终于,我梦想成真了。 
  田匹皮在门口张望,高小霓已经站起了身。可是田匹皮直楞楞地看着我,说,出来一下,我找你。边说边向高小霓解释,不是你,不是你,坐下! 
  “我?” 
  “对,你。九妹,哥找你有点事情。快点!” 
  我几乎是从课桌上跳过去的。 
  出了教室才知道,走廊那边,政教处的主任走过来了。他这古板教条的家伙,简直是所有“早恋”学生眼中的阎王爷。经常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搜集证据,随时抓捕犯错误的人。他曾恶狠狠地警告过田匹皮,若是再在学校里看到他和高小霓在一起,一定给他俩记个大过! 
  我成了替罪羔羊,高小霓一时的替代品。 
  我很厌恶做替身的感觉。但我愿意和田匹皮在一起。我甚至当着那个矮胖子主任的面,挽上了田匹皮的胳膊,亲热地说,哥,有什么事吗? 
  我瞪大眼睛看着主任,他也瞪大眼睛看着我。也许因为我的心中坦荡,这次对视中我取得了胜利。他把目光投向别处,冲楼梯拐角处一个偷偷吸烟的学生大叫着冲了过去。 
  我拉起田匹皮的手就往教学楼外边跑。 
  “你们这节什么课?” 
  “体育。” 
  “你们呢?” 
  “自习。” 
  “不上了?” 
  “不上了!” 
  我知道他在撒谎。就像他知道我在撒谎一样。 
  在我们那所重点高中,高三的学生早就取消了体育课。而自习,也从来不安排在高二的上午。 
  他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他还是想跟我单独在一起的! 
  二月的湖水早已结了冰,像是一面平滑的大镜子。镜子里面是两个欢快的孩子。田匹皮拽着我的双手滑着冰车,我一个劲地喊着,快呀快呀。于是他就加速,加速……于是我们就摔倒了。 
  我一身是雪,哈哈大笑。 
  田匹皮忽然唱起一首郑智化的歌: 
  “掉了一副假牙,只好用嘴唇抿住谎话 
  失去一颗童心,只好用面具隐藏虚假 
  梦想 神话和像牙塔,耶稣 阿拉和释迦 
  肉体灵魂和欢笑泪水,都在青春祭坛上燃烧 
  我们是这一季的祭品(青春祭坛) 
  一双迷惑与道德 解放 传统 现代和物质 精神之间的眼眸 
  我们是这一季的祭品(青春祭坛) 
  一场徘徊于道德 解放 传统 现代和物质 精神之间的游戏 
  我们是这一季的祭品(青春祭坛) 
  谁能拯救我们的青春” 
  “《青春祭坛》。如山的教科书和卷子后边,我们的确成了这一季青春的祭品。”田匹皮严肃地说,“《补习街》听过吗?” 
  “没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沉重起来。 
  “黄昏的斜阳映着发亮的看板 
  黄色的脸孔映着苍白的眼光 
  你在汗水和书包擦肩而过的样子 
  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拥挤的补习街 
  深度的近视凝视模糊的未来 
  点燃的香烟打发无聊的现在 
  你在别人的眼里不被允许的样子 
  仿佛毫不在意用你的方式固执地存在 
  在这条拥挤的补习街 
  在文凭统治的世界 
  出轨的你就像被遗弃的小孩 
  一个人在荒唐中长大 
  在这条拥挤的补习街 
  在补习街外的世界 
  课本里教的和现实里所学的 
  成了一种彼此矛盾的对立 
  矛盾的对立 
  读书是为了父母面子的问题 
  成绩能证明老师猜题的能力 
  你在压力和期许苟延残喘的样子 
  仿佛这样的你永远没有抗议的权利 
  谁能够挤进那道窄门 
  谁在门外痴痴地等 
  谁在操纵这场竞争的游戏 
  学历是不是教育最终的目的” 
  他沙哑的嗓音很有质感,似乎穿透了人的耳膜直抵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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