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

第51章


 
  泱渀沙漠夏日的夜晚几乎是料峭的,所以门窗隙处严丝合缝,挡住了寒气,乌砖上的地上铺了织花厚毯,加上一个红彤彤的鎏金炭盆,烘得遍体温煦。可蓝青却觉得,通体透凉,炭火也暖不了自己。 
  陈瑞缓缓伸手推开了契兰。 
  见状,安氏微微颔起纤细到尖利的下颌,极轻的笑了出来。随即,温温和和,亲亲切切的说:“我看七妹也不能,大概是误会吧?” 
  其他侍妾脸马上涨得通红,急切开口道:“证据确凿,奸夫都被抓了现行,怎么可能是误会?!夫人就是菩萨心肠,可这种事事关将军脸面,万万马虎不得的!” 
  “我没有,你们合起伙来冤枉我,我没有……”契兰伏在地上,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涌起惊惧,咬着牙死死忍住眼中的泪。 
  麻绳紧勒进了肉里,针刺一般的痛蓝青习惯了。可眼前的一切于自己性命相关,不由自主的周身从里凉到了外,无法隐藏的颤抖。 
  陈瑞的眼犀利如剑,无底,定定望注蓝青许久,然后才轻轻翘起唇:“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都下去吧!” 
  说罢,俯身搀起契兰,不温不火的说:“你也回房吧。” 
  眼见契兰被人搀扶了出去,又如常的做回了将军府的七夫人,安氏并不似其他侍妾的气急败坏,妒露于颜色,淡然的敛眉垂目朝陈瑞福身一礼之后,优雅款步离去。 
  长窗外,夜色沉沉,乌云遮蔽的连一点星光也不见。陈瑞立在窗前,眼色阴郁深黑,对已经被解了绳索的蓝青问道:“知道怎么回事吗?”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蓝青,不知所措的望着陈瑞的背影。 
  他本来是知道的,可事到如今又糊涂了,又不知道陈瑞忽然冒出来这句话,有何含义,鞭子挨的多了,就学会了谨慎,所以只诺诺道:“不知道……” 
  陈瑞转身,一声轻笑,犀利如钩。 
  书房的镶青玉案几上,有着一架赤金的金铃,陈瑞敲击之后,沉沉铃音中,仆人捧出了剔透的琉璃箱子,箱子里用隔板隔开的赫然是一只乌红色的蝎子和五彩斑斓的蜘蛛,还有一只圆圆胖胖的灰色老鼠。 
  陈瑞饶有兴致的站在琉璃箱子旁,对蓝青问道:“你来猜猜看,谁会赢?” 
  谁通常是说人的,如今用在这些东西身上,蓝青便觉得格外的别扭,但还是不敢怠慢,低着头回答道:“蜘蛛,在我们那里,五彩的蜘蛛是最毒的,蝎子或许还可一搏,老鼠恐怕死的最快了。” 
  陈瑞并不看蓝青,但对于这样的的回答,石塑般的侧影,眉端却细不可微的一凝。 
  仆人上来抽调了挡板,三种生活在沙漠的动物很快试探性的凑到了一处,令蓝青没有想到的是,蝎子和蜘蛛都很快的近似恐惧的往犄角退去,而那只老鼠却步步紧逼。 
  战况进行的很快,不到一刻钟,蝎子含着剧毒的尾巴和五彩蜘蛛细细的毒牙,竟然都没有敌过老鼠的一双爪子,最后都进了老鼠的腹中,成了饕餮美食。 
  滟滟红烛的光影炽烈艳丽,箱子的琉璃如同染了虹色,如七彩的波涛,一浪浪涌如蓝青眼中。那只饱腹的圆圆老鼠,犹自舔着胖胖的指头,憨态可掬的模样。 
  鎏金炉内的炭火陡的一窜,爆出声响。 
  蓝青猛然觉得一阵恶寒,用了极大的气力才压抑住哽在唇边的惊呼。 
  陈瑞依然不看他,手指叩击着琉璃箱顶,引得老鼠惊奇的抬头四顾。红烛在他英挺的面庞上涂泽深深浅浅的影,几似思虑沉重的削瘦,他的唇微微抿出含着深意的笑,只道:“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蓝青呆住,想了又想,才回:“知道了。” 
  —————— 
  东都的八月的大陈宫虽说还在三年守丧之期,但八月二十为李太后的五十整寿,所以久违的死寂被悄悄打破,大陈宫明目张胆的热闹起来。 
  到了这一天,玉湖的晚荷因引了温泉水,故仍开的格外旺盛的。李太后早早命人备下了游艇,后宫女眷都穿戴着鲜艳绮罗,堆欢满面的列着不很整齐的队伍,亦步亦趋地随驾一同上玉湖去,赏玩祝寿。 
  香墨来的晚了,就站在柳色如茵的岸上等着小舟上船。 
  晚秋的太阳仍是那样炙烈的,无遮无避,大篷大篷的荷犹如五光十色明珠铺就在如茵的绿毯上,香气虽然清幽,但闻得久了即便隔着薄纱的团扇,仍熏得她胸口窒闷起来。 
  额上很快有汗渗出,侍婢忙上前用娟帕轻轻吸拭,生怕弄花了妆容。 
  “这小船不知怎地来的如此慢,夫人还是进水榭等等吧,怕秋老虎晒坏了夫人。” 
  香墨轻轻摇首,手指扯着扇柄上的浅碧流苏垂不耐烦时,就看见柳堤夹道上,八个内侍抬的金顶金绣的凤舆,缓缓行来。皇后的行驾等闲也是数十人,值事内侍擎着明黄盖伞、雉羽夔头,又有宫婢捧着香珠、绣帕、脂粉、妆盒、漱盂等类,绵延如花如锦,浩荡迤逦。 
  待到杜子溪下了凤舆,香墨才上前,只福身行了一个常礼,笑道:“只道自己是来的最晚的,不想娘娘比我还晚。” 
  杜子溪细步下舆,身上未着盛装,只一件红衫,青天色百褶裙,本应是极素净的,只是皇后常服穿戴素有严定,裙上必须饰以帏裳、蔽膝,系在前襟的金珠七事。 
  所谓帏裳,如腰带围系在裙外,宽有半尺余,同是碧丝织成,只颜色比裙色稍深;蔽膝如一条长带叠覆在裙与帏裳之上,颜色更加深于帏裳长裙。金珠七事坠下的流苏长长几近腰间,衬着袖镶锦绣的正红襦衫,杂复异常,行动间却潋滟生辉。 
  而绮罗堆簇中,杜子溪正如雪里梅花,比寻常消瘦了几分,即便是笑都染上了一层沉郁。 
  “这一袭天水碧穿在夫人身上,总是别有一番风情。”说时已将手贴在抚上香墨的肩,延着天水碧衣的袖,一路抚下去,暂时肯放下高高的身份,轻轻拉住香墨的手,轻柔开口道:“只可惜花绣的太繁复,倒遮了天水碧的好颜色。” 
  天水碧本身是很浅的颜色,偏香墨今日的一身衣裙上面还堆绣了一层菊花。 
  这种菊花便是御苑中也不过几株的珍品,花名也甚为吉瑞,叫做“丹凤朝阳”。 
  紫色的花在肩胛左近颜色还是很淡的,和寻常的淡红色相仿,越往外便越深,到得袖口时,已成了纯粹的紫色了。绣在薄衫上虽疏落有致,但娇艳的色彩到底压了天水碧的好颜色。 
  香墨罗扇遮面咯咯娇笑:“臣妾粗鄙,总是比不上娘娘的。” 
  杜子溪含笑不语时,皇后专程的凤舟已划到了近前,两人乘舟上了游艇。 
  巨大的紫檀漆金工雕游艇分了两层,李太后正坐在纯用整块玻璃作隔,面面开窗的二层,近于船头中央的一张御座上说笑,见了她们笑容不禁一敛,并不理香墨,只对杜子溪开口道:“你身子不好,不来我也不会怪你的。” 
  杜子溪携着香墨福身行礼之后,才回道:“母后的整寿,儿臣说什么也要来的。愿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李太后的左侧坐着封荣,正无聊的打着哈欠,见了香墨也没有多大的精神,仍是懒懒的。御座其下锦屏开雀,织锦氍毹匝地,排着许多锦绣桌帏,妆花椅甸,供给后宫女眷憩坐,其间唯已有了七个月身孕的魏淑媛,坐在李太后下首,一身淡蓝撒花宫装,珍珠翡翠四蝶步摇直垂在颊畔,并不因怀有身孕而变得臃肿,神色间倒添了一种妩媚,格外醒目。 
  后宫女眷见了杜子溪慌忙起座,齐齐行礼。一时莺声燕语中,只李太后淡淡点点了头,转首只对同样起身的魏淑媛和颜悦色道:“你有了身子,没用的礼数就全免了吧!” 
  魏淑媛嫣然一笑,道:“谢太后恩典。” 
  说罢径自落座,陡的,魏淑媛抚住腹,哎呀一声。 
  李太后忙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本皱着眉的魏淑媛,突然一笑,明眸扫过封荣,含羞道:“腹中的孩子皮的紧,踢了臣妾好几脚。” 
  李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指定是个男孩儿!我当年怀着皇帝的时候,到了你这个月份,挨的踢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游艇用竹竿撑着,慢慢地荡到了玉湖中,才停了下来。此处是荷花种得最浓密的一部分,荷叶田田,层叠缭绕,看去仿佛是在水面上铺下了一张翠绿的毯。众人不觉摒住了呼吸,荷叶清香沐着晴和的阳光,顿让人心上欢畅。 
  只有杜子溪未看窗外,微侧过脸去,故意眼角一扫魏淑媛,笑语:“好几个月没看见过魏淑媛了,便是去康慈宫请安,也不曾遇到过。到不想今日到看到了……” 
  顿了一下,杜子溪别转了削尖的下颚,但眼角又若有若无的扫过香墨:“只是猛一见这身怀六甲的,倒真把我吓了一跳,怎么也没见掖庭报备呢?” 
  本来已经困倦极了眯起眼的封荣,并未去听杜子溪说什么,只起身来到魏淑媛身旁,在内侍宫婢的惊呼中,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了魏淑媛的腹部。片刻惊奇的瞪大了眼,朝香墨不住的招手惊呼:“香墨,你快来听,魏淑媛的肚子真的在咚咚的响!” 
  香墨接过杜子溪的眼风,微微一愣,手中托着一个茶盏,薄胎玉釉,麦色的腕子上一串虾须的金镯不摇不颤,格外稳妥。 
  垂眸半晌,香墨才微微笑着,抬起眼来,盯牢魏淑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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