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故事

11 幽谷


几天里,周宁整个人迅速的空了,那是一种从里到外的虚无感。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下的医嘱张冠李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不是什么大错,患者名字和药品都是对的,只是弄错了相邻的两个床号,这种疏忽并不少见,往往护士核查的时候会过来知会一声,关系好的开个玩笑,关系不好的数落两句就没事了。对他却成了一个警示,越发谨慎自律起来。
    而且他在这个科日子不好过。
    带他的住院医有意无意的给他制造些麻烦。身为一个小医生他能怎么办呢?曾经电视里演过一个美国医学生,高额贷款完成学业以后没有做完实习第一年就退出了,这样的比例在美国还不在少数,那个人说的话倒是很能代表小医生的处境。As an intern, everybody, senior doctors, nurses, technicians, patients, everybody can throw crap on you.(小医生是所有人的出气筒,受气包)。没错,中国的小医生也一样,国情所限敢于退出的人还不多,所以只能被迫做一只张大嘴的垃圾箱把那些crap吞下去。
    周宁不动声色的对付住院医的刁难,爆发的却是程勉。
    礼拜三下午住院医要周宁去老楼把乙肝化验单取回来。周宁看着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程勉头也不抬的吭声了,‘邱大夫,您不是常教育我们,做医生应该踏踏实实的,多干活,多学知识。我觉着挺有道理。不过您都高年住院了,不会还不知道吧?本院乙肝检查只有礼拜二四两天出报告。就算不知道,礼拜一您支使人护工去拿,人在楼道里嚷嚷,全科都听见了。难不成您老又忘了?’住院医支吾了两声逃走。
    晚上周宁和小兔子在食堂一起吃麻辣烫。小兔子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周宁没什么大反应。小兔子忍着,没用红汤浇他。这时候袁宾也拎着饭盒坐了过来。小兔子可算见了亲人了,呱呱呱又数落邱某人n多罪证。
    袁宾一乐,‘忍了吧。他爸虽然是咱院副书记,他跟我一样不是医大出身,不是你们这种家生子儿。而且等他考研考进来的时候快到手的媳妇儿又被你们一师兄抢了。就是周宁这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白脸。你说他能不折腾你么?’
    ‘竟然还有血仇?’小兔子眉毛又竖起来了,‘那也不能公报私仇啊!再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抢了他老婆找谁去。还有你,你最近怎么这么面啊?他让你交班的时候去拿片子你就去啊?你一走他就在教授面前说你,医大的学生架子好大,早上交班都不来。你的脾气呢?气死我了,今天真想用病历夹拍他。’
    ‘拍完你就该走路了。’袁宾假惺惺的说。
    ‘谢谢提醒啊!我们家里的已经工作了。在成都养我没问题。哇,我们家那边的串串,绝大多数一角,最贵的一块,你们想想这是什么概念。。。’
    袁宾顺手在她头上拍一下。‘瞧你这点出息。唉,周小宁同学。到底是哪位佳人啊,这么能折腾?你还真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
    周宁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忽然对着袁宾一笑,‘猜!猜中了我包小兔子一个星期的泡芙。猜不中你包。’
    袁宾却当真了一般,凝神想了一阵,神情居然很是严肃,‘我觉着你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周宁胃里一阵搅动,脸上却是个不屑的表情,‘切。小兔子,下星期你口粮找他了啊。我撤了。’他站起来收拾了桌上的垃圾准备扔掉。临走又回头对程勉说,‘听我的,那个盒子你别看。’
    ‘你刚才听见了干吗不理我。’小兔子噘嘴。
    ‘这孩子今天吃错药了?你又怎么回事?什么盒子?’袁宾诧异着,程勉却也跟着溜了。
    周宁顶着夜风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北方的冬天昼短夜长,这时已经黑透了。虽然说包给袁宾,周宁还是走到广场去买了泡芙,准备明天带给程勉。热心的小兔子对他总是亲人一般。或许应该说同在异地他乡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两人,本来就已经是融入骨血的亲人了。只是亲人之间有些话也并不能说。
    比如林长安。林长安对他也很好。原来以为是朋友,慢慢的比朋友更亲厚,再往后亲厚中又生出一种热切。他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等知道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放开了。
    周宁没有出过社会,可是他毕竟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他还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准医生。医生作为职业,可以中性的接受很多东西,纯粹作为一个人,他们和街上随便一个什么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底线。
    离开京大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男孩子,同样的年轻,同样的阳光。带着壮士断腕一般的决绝和孤勇来找他。一起上过课,打过球,周宁却什么都没觉察。那天他只能狠心说不,看着湖水,没有看着男孩的眼睛,不忍心。
    这一次,他竟然说不出来。想想林长安真是体贴啊,给他一个机会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却把自己曝露在灯下。看的见么?我在这里,来不来,你决定。无比的温柔里面是一把闪着蓝光的刀子,周宁你没有选择,必然要给出一个是或者非的答案来。
    他回想着这些日子两人的交往,似乎并不能因为林长安最后的犀利就全部抹去那人一贯的包容和体贴。那么该埋怨的就只有了自己。那个只有月色的夜晚,家门口的暧昧。如果那时能够不要心存侥幸,明明白白的有个说法,或许两个人还能做朋友。世界不是黑白分明的,总有个灰色地带,周宁潜意识希望能安居在那个灰色地带里。
    可是林长安却轻描淡写的就把世界都翻转了,白的或者黑的。有他或者没有。
    切,没有就没有。那个绿眼睛的女人说过什么来着,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伟大的仁和医院骨科总住院说过什么来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周宁努力振奋精神,可是这种没有什么期待的夜晚,好像脚步都是粘滞的。
    等到了礼拜五的晚上更是糟透了,一夜都是恶梦。自己主刀,患者在台上心跳骤停,护士长懒洋洋的进来说所有电击仪都不见了。正在满头大汗的做着心脏按摩,却又被人在手术室追杀,弄的浑身都是血迹。到处都找不到能帮他的人,只能不停的跑,不知在往哪里跑。周宁喘不上气来,醒了。没有血,没有濒死的患者,没有杀手。只是外面天亮了。
    起床,洗漱干净,屋子里团团的收拾一遍。最后终于狠了狠心走到窗口向下看。空的。‘如果你想看雪,或者一起去吃韩师傅的担担面,就打电话给我。’他这边没有如果发生,林长安果然也说话算话没有出现。或许就是这样了。周宁长吐出一口气,暗暗又想,他在什么地方呢?
    手机恰到好处的叫了起来,是设给同学的铃声。这个时候有朋友约了出去随便做点什么也好。周宁拿起电话,气急败坏的人是小兔子的室友,女孩声音都有了哭腔,‘周宁,你在哪儿?赶紧到门诊对面来!程勉正发疯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