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

  毛瀛初是中国空军第八大队的大队长，与日军交过手，是战功赫赫的传奇人物，此时也是一脸遗憾的看着他。
  “青浦，我知道你刚刚在空难中失去了亲人，但眼下国难当头，我们首先是军人，然后才是儿子。”
  吴青浦失望的看着毛教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行，我去，我要看看飞在日本国的领空上，他们日本人是不是也一样会害怕。”
  十天后，吴青浦和另一个飞行员任贤分别架驶着单座寇蒂斯霍克75Q型飞机从南昌起飞，在凌晨两点起飞，于四个小时后到达日本东京的上空。
  清晨的雾汽还没散尽，日本东京的街头还是一片安宁景象，陆陆续续，就有早起的市民在天空中发现了陌生的飞机，虽然是在战争时期，他们也知道本国的子弟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所谓的圣战，可是，他们一直认来日本本土是最安全的地方，完全没有想到敌国的飞机会飞到自己国家的领空……
  青浦的飞机飞的很低，低到几乎能够看清楚地面上的建筑物和蚂蚁一样的行人。
  东京附近是烟丛林立的工厂区，城市中心遍布低矮的平房和纵横的街道，平民们看到突然出现的飞机，全是一脸茫然，很多人还停下脚步，手搭在眼睛上向天空张望。
  原来，是一样的。
  这些日本人同那些中国平民一样，也是一样的。
  都是早上起来去做工，为了吃饱肚子而努力，可是，为什么，他们到了中国的土地上，就变得贪婪而残暴，像是野兽一样令人憎恨？
  那些日本人在中国平民的头顶投下炸弹的时候，他们的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青浦咬咬牙，拉起飞机，从机尾撒下五颜六色的传单……
  二十分钟后，两架中国飞机完成了任务，顺利返航，而日本人到底也没明白，中国空军明明已经飞到了他们首都的上空，明明可以在他们的头顶投下炸弹，但是为什么只是撒下了几包反战传单就飞回中国。
  ……
  上海，76号。
  “孙先生，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牧野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吸着烟，伍原站在他身边，对着孙少卿冷笑着说。
  孙少卿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不住的擦着汗，听到制问，打个哆嗦，鼻子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差点就滑下来，他狼狈的抬起头来，冲着牧野笑笑……
  “那个，牧野先生，我真的不知道在上海还有什么其他的武装组织，也许，是二处那边的人？”
  牧野依旧埋着头，看着手腕上那圈浅浅的伤疤，眼皮抬也没抬。
  事情出的极突然，本来，他利用嘉宝传假消息给陆承禧，在力丰仓库那里打了个埋伏战，几乎全歼了来偷袭的人，又让孙少卿在报纸上发广告，捉到了陆承禧，这一切本来进行的极顺利，他也认为在海已经不可能再存在有组织的武装力量，可是，没想到，最后关头却出了差错。
  山本一夫派来的特谴队本来已在两天前就将那批黄金运出上海，算起来一天之内就能运到停在公海上的军舰永生丸号，可是，海运局却在一大早传来了消息，特谴队征用的那支伪装成渔船的小船被在浦东的芦苇从里发现，船上，没留下一个活口，金条和几箱从中国银行的金库里搜出来的古董字画，全部不见了踪影。
  行事如此隐秘迅速，是军人做的吗？
  可是从尸体的伤口上看，到更像是海盗的手法，所以他也相信孙少卿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那么，这平空冒出来，又平空消失掉的武装势力又是什么来头？
  牧野突然站起身来，把香烟摁灭，微笑着说：“我想应该去瞧瞧老朋友了。”
  半个小时后，关押陆承禧的牢房。
  “陆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吧？”
  牧野看着陆承禧，从烟盒里取出两只香烟，衔在嘴上，点着了，吸一口，微笑着递给他一只。
  陆承禧几乎瘦脱了形，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已经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却仍然嘴角微翘，淡淡的看着牧野，从他手里接过香烟，吸一口，再吐出来……
  “对不起，我可猜不出日本人的想法。”
  牧野不以为然的笑笑，俯下身来，盯着他的眼睛：“我给陆先生带来一个好消息。”
  “你们没有找到的那批金条被别人截走了，陆先生不会不知道是谁干的吧？”
  陆承禧吸一口香烟，淡淡的吐出来，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半晌才悠悠的说：“我当然知道。”
  他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笑笑：“是……中国人干的。”
  牧野咬咬牙，极力克制着自己，语气阴森：“陆先生和周嘉宝小姐是恋人吧？周嘉宝现在在我的手里，陆先生难道就不担心吗？”
  陆承禧看着他的眼睛，隔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那么，你杀了她吧。”
  牧野笑了一下，轻轻的哼一声，冲着站在阴影里的打手做个手势。
  那两个打手从阴影里走出来，把陆承禧了架出去……
  ……
  “周小姐，牧野先生请你去吃早饭。”
  一个女佣站在门口，低着头，冲着嘉宝轻轻的说。
  嘉宝本来一直站在窗口，神情恹恹的，半晌才打开衣橱，指尖滑过那一件件华美精致的衣服。
  如果这些美丽的衣服有灵魂，会不会也希望能站在阳光下，呼吸自由的空气？
  她犹豫了一下，选了件高领的中式短衫，下面是同色的软缎长裤。
  直到走出换衣间，才发现那个女佣还低头站在那里。
  “宝小姐……”
  女佣抬起头来，眼光闪烁，似乎欲言又止。
  嘉宝放缓脚步，有点留意的看着她。
  那个陌生女佣四下望一眼，才低下头，轻轻的说：“二爷请宝小姐好好活下去。”
  嘉宝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一翘，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走过。
  楼下的饭厅里，牧野一脸悠然的坐在餐桌边翻看着报纸，看到嘉宝走下楼，微笑着起身帮她移开坐椅。
  “才三天没见，怎么就瘦了？”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嘉宝背脊微微一僵，眼皮抬也不抬，冷冷的坐下来，伸手拿起刀叉来切着煎蛋。
  牧野坐下来，嘴里衔着一只烟，并不吸，只是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他断了两根肋骨，不过，到底还活着。”
  嘉宝打了个机灵，猛的抬起头来，牧野却埋下头，“叮”的一声点着了打火机。
  嘉宝气得直抖，想也没想，从桌上拿起餐刀全力向他捅下去，牧野本来反应就很快，又从小受过训练的，可是面对嘉宝，大脑却一片空白，平素学过的那些擒拿手、空手道的招式一概使不出来，只是本能的抬手去挡。
  血流下来。
  一点一点滴在地毯上。
  牧野没有穿外套，身上只穿了件素丝衬衣，下面是浅灰色裤子，现在衬衣的袖子被染红了半截，裤子上“嘀滴答答”溅了一行鲜血。
  他站起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的问：“要不要再来一刀？”
  嘉宝握着餐刀指着牧野，手有点发软，刀尖已经开始颤抖。
  牧野一直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叹一口气，用那只好的手夺下刀，丢在一边，抓起餐巾来按在伤口上，刚一松手，殷红的鲜血立刻透出来。
  嘉宝本来恨极了他，但从没看到过这么多的鲜血，脸已经白了。
  牧野埋下头来，低低的笑：“阿宝，只是流血，是死不了人的。”
  可是，如果在身体某处，总有嫉恨在不眠不休，那种疼痛也是会致命的。
  
                  
第二十七章 无限..
  武汉，自古以来就是长江边的交通要镇，这一次，日本人来势汹汹，从海、陆、空直向武汉扑来，妄想速战速决，逼迫国民政府在一个月之内投降。
  青浦刚刚完成了在日本领空空投传单的任务，顾不上休息，就要投身到保卫武汉的战斗中去，就连茜雪也报名参加了医护队，被分到长沙的战地医院里工作。
  八月的黄昏，天边是大片流光溢彩的火烧云，红的像是鲜血，在乱世里，这是让人心惊肉跳的颜色，几乎会灼痛人的眼睛。
  青浦和茜雪站在吴师母和许妈的墓前，两个人都是久久的沉默。
  离开上海来到重庆，不过是几个月之间的事，但是，就是这几个月里，两个人一起经过的战火和死亡的考验，眉眼间有了相似的淡然和沉着。
  青浦叼着烟，靠着坡地坐下来，深邃的眼睛眯起来，疲惫的看向暮色下起起浮浮的小山丘，嘴角微微上扬。
  “茜雪，这些日子，都是你一直在帮我们处理母亲的后事，谢谢你。”
  茜雪本来一直凝视着他，听到他这样说，迅速调转了眼光，笨拙的说：“别，我答应了小姐的。”
  其实，她想说的是：“这一切事情，都是我想为你去做的。”
  半晌，青浦才埋下头，低声的笑笑，握紧了拳头：“我是军人，却让日本人的飞机在我家人的头顶行凶，这，真是耻辱。”
  茜雪暗暗叹息，迟疑着伸出手去，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温暖从她的手心传到他的手心，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伤心。
  亲人的亡故，让过去的他一寸寸死去，活下来的那部分，也只剩下仇恨和痛苦，就像是迷航的人，四周全是冰冷的海水，已经忘记了陆地上正常人是怎样生活的。